三人互相搀扶,蹒跚而行。
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步都踏在洛阳城破败的街道和巷陌上,踏在生死边缘的薄冰之上。
我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柱子和那不知名姓的妇人身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隐痛,每一次迈步都仿佛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不朽道基的暖流在强行催动双腿行走后,似乎变得更加微弱。
寒冷和饥饿交织,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食物,找到那可能的生机。
那妇人她自称姓李,我们便唤她李娘子。
她对这片区域似乎也颇为熟悉,至少比柱子更清楚老槐树胡同的具体方位。
她一边费力地搀扶着我。
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眼神惊惶。
时不时回头张望,口中喃喃念叨着女儿囡囡的名字。
柱子则咬着牙,用瘦小的肩膀顶着我另一侧。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脸憋得通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们避开大路,专走偏僻小巷。
破城后的混乱依旧在持续,远处偶尔传来哭喊、狂笑和兵刃碰撞声。
近处则是一片死寂的废墟和间或可见的冰冷尸骸。
空气中弥漫的烟尘、焦臭和血腥味挥之不去,令人作呕。
好几次,我们都不得不停下脚步。
躲藏在断墙或废墟之后,屏息凝神,等待一队队横冲直撞、满载“战利品”的乱兵或暴民呼啸而过。
每一次等待,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每一次脚步远去,都让我们松一口气,却又更加沉重。
这座曾经繁华的古都,此刻已成人间炼狱。
终于,在又拐过一条堆满垃圾和散发恶臭的窄巷后。
李娘子指着前方一条两旁老槐树枝桠虬结、即使在白日也显得光线不足的胡同。
声音带着恐惧和一丝解脱的颤抖:
“就……就是那里,老槐树胡同,那个塌了的菜窖,在东头,靠近磨盘的地方。”
我抬眼望去。
这条胡同确实比之前走过的更加破败荒凉。
两侧的房屋大多残破不堪,门户歪斜。
有些甚至已经倒塌,露出黑黢黢的内里。
几棵巨大的老槐树矗立在胡同两侧,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投下扭曲的阴影。
胡同深处,隐隐有寒气弥漫出来。
比外间更加阴冷几分,连呼啸的寒风似乎在这里都变得更加尖利刺骨。
柱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往我身边靠了靠。
李娘子更是脸色发白,抱着女儿小袄的手臂又紧了紧。
“走,先找菜窖。” 我沉声道,压下心头因这异常寒冷而生出的异样感。
当务之急是食物,只有活下去,才有余力探究其他。
我们小心翼翼地踏入老槐树胡同。
脚下是破碎的砖石和厚厚的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胡同里不见人烟,连之前偶尔能见到的逃难者也没有。
只有风穿过破屋的呜咽,和不知何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滴水声。
空气中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并非纯粹的温度低,更像是一种……沉淀的、带着某种不祥意味的寒意。
按照李娘子所指,我们很快在胡同东头靠近一堵塌了半边的土墙下,找到了那个废弃的石磨盘。
磨盘半埋在泥土和枯叶中。
旁边,果然有一个被大量枯黄杂草和破碎瓦砾,半掩着的黑黢黢洞口。
应该就是菜窖入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勉强钻入,里面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
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土腥和霉烂气味。
“就……就是这里。”
李娘子声音发颤,指着洞口:
“昨天我……我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从里面爬出来,怀里好像抱着东西,很警惕的样子,然后匆匆跑了,我……我没敢靠近。”
柱子探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洞口,又看看虚弱的我,主动道:
“赵大哥,你歇着,我下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往洞口钻。
“等等。” 我一把拉住他。
这菜窖废弃多年,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塌方,也可能有蛇虫,甚至……藏着人。
让一个孩子下去太危险。
“找根长点的棍子,先探探。”
我目光扫过四周,看到不远处屋檐下靠着一根不知做什么用的细长木杆。
柱子会意,跑过去捡来木杆。
我示意他将木杆伸进洞口,小心地搅动、试探。
木杆碰触到窖壁和底部,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并无异物。
他又将木杆在底部扫了扫,除了枯叶和碎土,也没碰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好像……没什么。” 柱子有些失望。
“我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状态极差,但此刻必须由我下去。
若有危险,我或许还能凭借经验和那点残存的本能反应应对一二。
柱子还想说什么,被我摇头制止。
李娘子也紧张地看着。
我示意柱子和李娘子扶我到洞口边,然后艰难地俯身。
我先将双脚探入,感受了一下窖壁的湿滑程度。
然后双手撑住洞口边缘,忍着全身的酸痛,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菜窖不深,大约一人半高,我很快就踩到了松软潮湿的底部。
一股更浓郁的土腥和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从洞口透入,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不大的、约莫丈许见方的地窖。
角落堆着些烂掉的菜叶和破瓦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没有粮食。
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李娘子看错了?
或者,粮食已经被那人拿走了?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不,不对。
李娘子当时惊慌逃命,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而且,她说看到人“怀里好像抱着东西”跑掉。
说明可能真的曾经有东西藏在这里,但被取走了。
我们……来晚了一步。
失望和更强烈的虚弱感涌上心头。
我靠着湿冷的窖壁,感觉最后一点力气都在流失。
难道天要绝我于此?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攀上去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
在窖壁角落,那一堆烂菜叶和碎瓦罐的后面,似乎有一点与周围泥土颜色不同的灰褐色。
我心中一动,挣扎着挪过去,用脚拨开那些腐烂的杂物。
下面露出一个小坑,坑里赫然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沾满泥土的粗麻布袋!
袋子不大,也就一尺见方,但看上去沉甸甸的。
粮食!真的有粮食!
我精神一振,连忙弯腰,用尽全力将那麻袋拖了出来。
入手颇沉,至少有十几二十斤。
我解开袋口扎着的草绳,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往里一看。
里面是混杂着不少砂石、麸皮的杂粮,颜色暗沉,成色很差。
但对于此刻的我们而言,不啻于救命仙丹!
袋子底部,还压着几块同样黑硬、但比之前柱子给我的那块要大些的粗粮饼。
“柱子!李娘子!有粮食!”
我仰头,用尽力气朝洞口喊道,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嘶哑。
洞口立刻探出两张惊喜又紧张的脸。
“真的?”
柱子几乎要欢呼出来,李娘子也捂住了嘴,眼中泪光闪动。
“接住!”
我将麻袋口重新扎紧,用尽全力,将袋子一点点托举起来。
柱子趴在洞口,费力地接过去,和李娘子一起将沉甸甸的粮袋拖了上去。
我又将窖底那几块粗粮饼捡起,塞进怀里,这才在柱子和李娘子的帮助下,艰难地爬出了菜窖。
重新回到地面,接触到冰冷但新鲜的空气。
我有种虚脱的感觉,一屁股坐倒在磨盘旁,剧烈喘息。
但看着地上那袋粮食,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踏实感。
至少,短时间内饿不死了。
“恩公!恩公你看!”
李娘子忽然指着粮袋底部,声音带着惊异。
我和柱子凑过去一看,只见麻袋底部靠近角落的地方。
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朱砂又像干涸血迹的东西。
画着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符号。
那符号有点像一座山,又像一个特殊的标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不详。
“这是什么?” 柱子好奇地想伸手去摸。
“别碰!” 我低喝一声,制止了他。
这符号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虽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隐隐透着一股邪性。
“这粮食……可能不简单。藏粮的人,或许也不是普通百姓。”
我想起李娘子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从这里离开,怀里抱着东西。
那人或许就是留下粮食和这标记的人。
他为什么把粮食藏在这里?
这标记又意味着什么?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将那几块粗粮饼拿出来,分给柱子和李娘子一人一块。
“先吃点,垫垫肚子,省着点,这些粮食,要精打细算。”
柱子和李娘子接过冰冷的硬饼,迫不及待地小口啃咬起来。
尽管那饼子粗糙割喉,但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满足和希望的光芒。
我也用力咬了一口,冰冷的饼渣混着一股霉味和土腥气,艰难下咽。
但落入空荡荡的胃里,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热量。
我们三人就着菜窖旁冰冷的空气,默默分食了一块饼,将剩下的大半块小心收好。
有了粮食,心里稍微安定。
但那股从胡同深处弥漫过来的阴寒,以及那粮食袋上诡异的符号,却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心头。
“赵大哥,我们……我们现在去哪?”
柱子抹了抹嘴,看向胡同更深处,那里光线更加昏暗,寒气似乎也更重了。
我看向李娘子:“你说的那个闹鬼的张府,在哪里?”
李娘子身体一颤,指向胡同最深处。
在一株格外巨大的老槐树后面,隐约可见一座门墙高大的宅院轮廓。
“就……就在最里面,那棵大槐树后面。
恩公,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吗?
那里……真的有鬼……
我听说,前几天晚上。
有人看到里面有白影子飘,还有女人哭,靠近的人都觉得冷到骨头里……”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目凝神,仔细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