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用绳子!用藤!”
我装作灵机一动的样子,指着那几根枯藤喊道。
同时快步跑到那棵歪脖子树旁,捡起地上不知谁丢弃的一卷破烂绳索。
动作麻利地将绳索一端在树干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试了试牢固,另一端则甩下陡坡,长度刚好能垂到坡底附近。
“你……” 刘三惊疑地看着我。
“三爷,我下去试试!您几位在上面拉着点绳子接应!”
我不给他多想的机会,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快速但又不显特别敏捷地向下滑去。
下滑时,我刻意显得有点笨拙,蹭了一身泥。
还“不小心”踩松了几块石头,显得很是惊险。
刘三在上面看着,骂了句:“小心点!别他娘把人没救上来,自己先摔死了!”
我滑到坡底,离那冰窟窿还有几步远,冰面在我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伏低身子,将绳索另一端奋力抛向那个还在水里扑腾的瘦高个,大喊:“抓住绳子!”
瘦高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到救命稻草,拼命扑腾着抓住绳头。
我又对旁边那个吓傻的黑痣男吼道:“不想死就帮忙拉!”
黑痣男如梦初醒,连滚爬爬过来,和我一起抓住绳索,奋力往上拉。
坡上,刘三等人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拽住绳索另一端。
众人合力,终于将瘦高个从那冰冷的河水中拖了出来。
他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但总算捡回一条命。
我和黑痣男也累得气喘吁吁。
刘三带人小心地下到坡底,看着瘫软在地的两人,又看看同样狼狈、满身泥水的我,脸色古怪。
他先是狠狠踹了那偷东西的两人几脚,骂骂咧咧让人捆了。
然后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几眼。
“行啊,赵安,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点急智,胆子也不小。”
刘三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
“今天这事,算你有点功劳,回去,赏你……嗯,赏你们叔侄今晚多吃一个馍!”
“多谢三爷!多谢三爷!” 我连忙躬身,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疲惫。
回去的路上,刘三对我和颜悦色了不少,甚至问了几句我的来历。
我自然还是那套逃难叔侄的说辞。
对于我能认得那两人,我解释说下午卸车时离得近,有点印象,天黑也看不太真切。
只是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他们,也没想到会出意外。
刘三听了,哼了一声,也不知信不信,但至少没再深究。
当晚,我和柱子果然多分到了一个杂粮馍。
虽然又黑又硬,但在这环境下已是难得。
周围几个相熟的民夫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些不同,有羡慕,也有敬畏。
柱子小声问我下午的事,我简单说了,叮嘱他不要多嘴。
事情似乎就此过去。
但第二天,刘三在分配活计时,把我从单纯的搬运民夫中调了出来。
让我跟着那个老文书,帮忙清点、记录一些简单的物资数目。
顺便“盯着点”其他民夫,别让他们偷懒。
这活儿比纯卖力气轻松不少,而且能接触到物资登记。
虽然只是最粗浅的进出数目,但对我了解这支辎重队的底细、甚至整个大军的部分情况,都有帮助。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一丝微妙的“地位”变化。
我从纯粹的苦力,变成了一个有点“用处”,被小头目稍微看中的杂役。
我自然“感恩戴德”,做事更加勤快用心。
凭借远超这时代普通人的算术能力和条理性,我很快将老文书那本糊涂账理清了不少,登记造册也做得清楚整齐。
老文书年纪大了,眼神精力都不济,见我做得不错,乐得清闲。
许多琐事便渐渐交给我。
刘三偶尔来查看,见账目清楚,物资摆放也似乎比之前整齐了些,看我的眼神越发和善。
当然,我也没忘记“本分”。
该干的力气活一样不少干。
对刘三和其他小头目依旧恭敬有加。
对普通民夫也不拿架子,甚至偶尔偷偷省下一点点自己的口粮。
分给柱子或旁边几个看起来快撑不住的老弱。
柱子也很机灵,在我身边打下手,学得很快。
日子一天天过去,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北推进。
离开洛阳的第六天,我们进入了河南与北直隶的交界地带。
天气越发寒冷,风声呼啸。
路旁的景色也从相对平坦的平原,逐渐多了些起伏的丘陵。
关于前方战事的消息,也开始在队伍里零星流传。
有说朝廷大军正在某处集结,准备抵挡。
有说另一路义军已经打下了那里。
更多是关于北京城如何富庶,皇宫里有多少金银珠宝的粗鄙想象。
军纪依旧涣散,劫掠的事情时有发生。
只是不再像刚出洛阳时那样明目张胆、大规模进行。
毕竟这里离“老家”远了,补给更依赖沿途抢掠。
我的“地位”在辎重营这个小小的世界里,缓慢而稳固地提升着。
我不但帮着老文书打理账目,有时候刘三手下缺人跑腿传话,或者需要个识文断字的人去前营某个小队核对个什么数目,也会派我去。
我借着这些机会,小心翼翼地观察、打探。
我知道了这支辎重队隶属于李自成麾下一个叫“刘宗敏”的大将所部,但刘宗敏本人并不在此。
押运的除了粮草,更多的是从洛阳及各城镇抢来的金银细软、绸缎布匹。
我知道了队伍里大概的兵力构成,哪些是老营兵,哪些是裹挟的新兵,哪些是像刘三这样的地痞头目。
我也隐约打听到,距离北京,大概还有五天路程。
时间,越来越紧迫。
今天是三月十四,距离那个宿命般的三月十九,只剩五天。
我必须想办法,更快!
靠两条腿跟着辎重队,太慢了!
而且一旦接近北京,战事一起,辎重队必然位于后方相对安全但也最混乱的位置。
到时候想脱离队伍,直插核心的煤山区域,难上加难。
我需要更快的交通工具,需要一定的行动自由。
甚至需要一点能让我在必要时刻脱离队伍的身份掩护。
马!我需要一匹马!
哪怕是一匹劣马,老马!
但这在等级森严的起义军中,对于民夫杂役来说,几乎是痴心妄想。
马匹是重要的军事资源。
只有军官、传令兵、斥候才有资格配备。
民夫?能活着走路就不错了。
机会,在一次意外的“功劳”后,悄然降临。
那是在三月十四日下午,队伍在一处荒废的村镇外扎营。
刘三被上面一个小校叫去喝酒。
让我临时看着点民夫们卸一批刚从附近“征集”来的粮草。
这批粮草数量不少,堆放在几辆破旧的大车上。
民夫们又累又饿,卸车时不免有些怨言和磨蹭。
就在卸到最后一车,车上堆着些麻袋和几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木箱时,异变突生。
一个民夫脚下一滑,肩上的麻袋掉落,砸在车辕上。
车辕本就老旧,这一砸,只听“咔嚓”一声,竟然断裂了半边!
车子猛地倾斜,车上几个木箱轰然滑落!
“小心!”
我正好在旁边,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眼疾手快,一把将站在倾斜车厢旁、吓得呆住的柱子扯开!
同时,体内那点冰凉气旋下意识地微微一动,似乎让我的反应和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丝。
“轰隆!”
木箱重重砸在地上,其中一个箱子摔裂,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不是预想中的粮食,而是白花花的银锭!
在昏暗的天光下,晃人眼睛!
周围的民夫瞬间愣住了,随即,无数道贪婪、炽热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些银锭。
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银子!是银子!”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几个离得近的民夫,眼睛都红了,下意识就要扑上去!
“都别动!”
我心头一紧,知道要坏事了!
在起义军里,私藏缴获,尤其是银子,是重罪,
而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引起哄抢,我们这些在场的民夫,一个都跑不了,全得掉脑袋!
刘三回来,也脱不了干系!
电光石火间,我猛地踏前一步,挡在散落的银锭前,厉声喝道:
“想死吗?!这是军资!谁敢动,军法从事,立斩不饶!”
我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
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
加上我平时“记账先生”的形象多少有点威严,
竟然一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
但那些贪婪的目光并未消退,反而更加危险。
我飞快地扫视四周,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听到动静探头探脑的士兵,心念急转,
立刻指着其中两个平时还算老实的民夫,喝道:
“你!还有你!立刻去禀报刘三爷!就说这里有要事!快!”
那两人被我一喝,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跑去找刘三了。
我又对另外几个民夫道:
“把箱子扶正!围起来,谁也不准靠近!”
然后弯腰,以极快的速度,将散落的银锭捡起,扔回破箱子里,又扯过旁边一块破毡布,将箱子盖住。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做完这些,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心依旧悬着,紧紧盯着周围那些眼神闪烁的民夫。
柱子躲在我身后,小脸煞白。
没过多久,刘三就醉醺醺地带着人赶回来了,一听事情经过,酒醒了大半,脸都绿了。
他先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被毡布盖着的破箱子,再扫过周围那些低头不敢说话的民夫,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走到箱子旁,掀开毡布一角看了看,脸色更加难看。
若是平时发现银子,他或许还会动点心思克扣一点。
但现在众目睽睽,又是车坏了意外暴露,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杀头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