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越刮越劲,卷着满庭黄叶在青砖地上打旋,像是给府里铺了层金灿灿的绒毯。时序悄没声息滑入深秋,卫国公府的屋檐下挂起了避寒的厚帘,府内的气氛却在平静里透着几分忙碌。
绵绵的肚子越发沉重,走路都得由宋嬷嬷扶着,而二房卫芷兰的亲事、府里过冬的用度,桩桩件件都要上心,倒让这深秋添了些盼头。
这日,卫芷兰的亲事也有了新的眉目,李氏托在翰林院当差的表兄打听了个底朝天,那位方编修方子维,家世果然清白简单。
方子维父母早逝,由守寡的姑母拉扯大,没什么旁支亲戚。自个儿争气,中了进士点了翰林,正是前途光明之时。唯一的不足,便是家底太薄,在京里没置下宅子,如今还租住在城南的小四合院里。
李氏揣着这消息,又来找绵绵商议。她穿着件酱色绣折枝菊的褙子,手里的丝帕叠了又展,坐下时还下意识拢了拢袖口,显然是心里拿不定主意。
“珩哥儿媳妇,你说这方编修……人是真没挑的,模样周正,性子也沉稳,表兄说他在馆里从不掺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一门心思做学问。可就是这家境,实在是清寒了些。”
“芷兰虽是庶出,可在咱们府里也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从不短衣缺食,我真怕她嫁过去要跟着算计柴米油盐,吃不了那份苦。”
绵绵正靠在榻上绣小衣,闻言放下针线,“二婶,俗话说‘莫欺少年穷’。方编修能从寒门拼到翰林,可见是吃过苦、肯下死功的,这样的人最是靠谱。”
她喝了口蜜水接着道:“他家境简单,芷兰妹妹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不用应付复杂的妯娌纷争,也不用看婆母脸色,姑母那边又是寡居多年的,性子定是温和的。只要小两口心齐,凭着方编编修的才能,日子还能过不好?不过这终究是芷兰妹妹的终身大事,关键还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李氏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底的犹豫淡了些:“你说得在理。日子是过给自个儿的,那些高门大户看着风光,内里的规矩能把人绑得死死的,芷兰的性子未必能应付得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也罢,我这就去问问那丫头的心思,她若是愿意,咱们就托人去说亲;她若是不乐意,咱们再慢慢寻。”其实她心里已有了倾向,这般清贵又简单的人家,对庶女而言,反倒比那些规矩重重的高门更自在。
外间关于齐王残党的清理仍在继续,顾惜朝那边时不时会递些消息过来,却都与卫府没了直接关联。卫珩乐得清闲,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陪伴绵绵上。
他如今甚至学会了辨认胎动,有时是孩子轻轻踢一下,有时是翻个身,他总爱把温热的手掌覆在绵绵隆起的腹部,感受那小生命的活力,原本冷峻的眉眼会瞬间柔下来,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暖意。
“这孩子,定是个活泼的,这般有劲儿。”卫珩的声音放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腹中的小生命,他指尖轻轻跟着胎动的位置移动,语气里的骄傲与期待,是旁人从未听过的。
绵绵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衣服熏香,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腹中孩子的动静,只觉得往日那些刀光剑影的波折、担惊受怕的日子,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值得。
她抬手覆在他手背上,轻声笑道:“说不定是个姑娘呢?像我一样,将来也爱穿花裙子。”
“姑娘也好。”卫珩收紧手臂,把她搂得更紧些,“像你一样好看,我就天天给她买最漂亮的花簪。”
小满和墨玄的那点心思,终究没能瞒过宋嬷嬷的火眼金睛。
这日午后,宋嬷嬷趁着青黛和丹桂出去取东西,单独对绵绵道:“少夫人,老奴有句话想跟您说。”
她扶着绵绵的胳膊,帮她调整了下靠垫的位置,才接着道,“小满那丫头和墨玄护卫,瞧着是彼此有意。墨玄是世子信得过之人,而小满是您带进府的。两人都是稳妥孩子,若是您和世子觉得合适,不若早些把名分定下。一来免得底下人说闲话,二来也能让他们安心,于他们自身也好。”
绵绵在之前查麟德殿一案便已察觉,也默许了他的来来往。如今宋嬷嬷提起,她便笑了:“嬷嬷说的是。我早就瞧出来了,前些日子墨玄给小满送耳坠,还是丹桂转的手呢。”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他们确实般配,只是我如今身子重,府里事多,实在分不出精力。且等这孩子平安落地,我再禀明世子和老夫人,风风光光地给他们办了。”
宋嬷嬷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连连点头:“少夫人仁厚,真是他们的福气。”
府里的小辈们也各有长进。卫瑄在族学中表现优异,骑射课也大有长旬,旬假归来时,还得意地向卫珩演示了新学的拳法。
少年人动作刚劲有力,出拳带风,额头上的汗珠都透着意气风发。
卫珩站在廊下看着,等他练完,递过一方帕子,又随口考了他几句《孙子兵法》。
卫瑄答得头头是道,还能说出自己的见解,卫珩心中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进步,但切记戒骄戒躁。根基稳了,将来才能走得远。”
卫琢则迷上了绘制舆图,卫瑄从族学带回来的《九州舆图志》,他翻得边角都卷了,天天趴在书桌上临摹,还拿着炭笔在纸上标注地名。
三夫人冯氏见他这般专着,还特意让人去买了最好的宣纸和颜料,放在他的书桌上,只叮嘱他别熬坏了眼睛。
晚膳时,老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了绵绵爱吃的清炖鲈鱼和莲子羹。席间,老夫人坐在主位,目光落在绵绵隆起的腹部上,慈爱地问道:“稳婆和乳娘那边,宋嬷嬷可都安抚好了?万不能临到用时出了岔子。”
绵绵忙放下筷子回话:“祖母放心,宋嬷嬷早就打点好了。三位都安分守己,随时听候传唤。”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卫珩,语气重了几分:“外头的事既然了了,你就多陪陪你媳妇。女人家生产是过鬼门关,你在她身边,她心里也踏实些。府里的事有我和福伯盯着,不用你操心。”
“孙儿明白。”卫珩恭敬应下,说着给绵绵夹了块鲈鱼腹,细心剔去刺才放到她碗里,“快吃,这鱼嫩,好消化。”
夜色渐浓,卫国公府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又渐渐熄灭,只剩下巡夜的灯笼在廊下摇曳。
绵绵在卫珩的陪伴下早早歇了,他帮她掖好被角,又坐在床边守了会儿,直到她呼吸平稳才躺下。
窗外秋风掠过枯枝,发出簌簌的声响,却更衬得室内暖融融的,连空气都带着安神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