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一脚踏入十月,寒风卷着枯叶在巷子里打旋,京城里的草木都褪了颜色,透着股萧索劲儿。
可卫国公府里却暖融融的,廊下早挂起了厚毡帘,各院的地龙也烧得旺,连空气都带着暖烘烘的炭香,与外头的寒凉判若两个世界。
绵绵的身孕已满六月,腹部高高隆起,身子也越发沉重,但精神尚好,宋嬷嬷更是把她看得紧,只许在芸澜苑院子里晒晒太阳、散步。
这日午后,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籽,“沙沙”地打在窗棂上。屋内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暖光映得人脸上都泛着红晕。
卫珩处理完外间送来的几封书信,将信纸按顺序收好,转身就看见绵绵倚在铺着獭兔毛的软榻上,丹桂正陪着她做针线,绷架上是件小小的婴儿肚兜,用极软的藕荷色软缎裁的,针脚细密地绣着几株萌萌的莲蓬,看着就讨喜。
卫珩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软缎,触感温软得像云絮,他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在给孩儿做衣裳?”
绵绵抬起头,眼尾带着孕期特有的温润,对他笑了笑,眼底的光比炭盆还暖:“闲着也是闲着,总想着亲手给孩子做点东西。”
她放下针线,伸手轻轻覆在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胎动,忍不住笑出声,“夫君你瞧,这孩子又在练拳脚了,怕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卫珩的大手也跟着覆上去,掌心传来小家伙有力的踢踹,那股鲜活的动静顺着掌心传到心底。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来,他沉默了片刻,喉结动了动,才低声道:“孩儿的名字,也该思量起来了。”
绵绵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雪籽打亮的星星,满是期待地看向他:“夫君可有什么想法?我前几日翻了翻《诗经》,总觉得那些字眼都不够好。”
卫珩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沉吟道:“若是男孩,当取意坚毅睿智,承继家业,庇佑家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绵绵泛红的脸颊上,语气柔得能化开雪。
“若是女孩,便不用担那些责任,只盼她像你一样,温婉却有韧性,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好。”他向来是寡言的性子,可这几句简单的话,却把藏在心底的珍视都翻了出来。
“夫君说得在理。”绵绵靠在他肩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雪松味,心里甜丝丝的,“无论是儿是女,都是我们的珍宝。名字不急,慢慢想,总要取个寓意好、又顺口好听的。”
卫珩“嗯”了一声,心中却已开始默默思忖。他想起书房中那些古籍经典,想着那些寓意深远的字词,第一次觉得,为一个小小的生命赋予一个陪伴终生的名字,是如此的庄重而又充满期许。
二房那边,卫芷兰的亲事总算有了准信。
李氏再来芸澜苑时,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穿着件枣红绣牡丹的褙子,手里的丝帕也不绞了,坐下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里是尘埃落定的释然:“珩哥儿媳妇,我跟芷兰那丫头谈过了。你猜怎么着?这孩子竟半点不挑家境,说就盼着嫁个踏实读书的,日子清静。”
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眼神里有欣慰也有几分怅惘:“这丫头说,方编修那样的人家,正合她意。她既愿意,我便开始着手准备吧。”
她从袖袋里掏出张纸,上面之前是拟好的嫁妆单子,“只是这嫁妆,怕是要重新拟过,我打算多给她备些田产铺面,银钱也要厚些,总不能让她嫁过去要算计柴米油盐,咱们国公府的姑娘,不能受那份委屈。”
绵绵见她总算彻底放下了“门第”的执念,真心为卫芷兰高兴:“二婶能这般为芷兰妹妹打算,是她的福气。嫁妆单子拟好了拿来我瞧瞧,府中公账上也会按规矩出一份,定让芷兰妹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在婆家腰杆也能挺得直。”
李氏连连道谢,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许多,脚步轻快地去筹备说亲的事了,连背影都透着松快。
可这边卫芷兰的亲事刚稳当,卫芷晴的婚事却冒出点小插曲。
这日青黛从外头采买胭脂回来,悄悄凑到绵绵身边,压低声音回话:“少夫人,奴婢方才去‘凝香阁’买胭脂,听见永昌伯府的下人在议论四公子。说那位赵公子性子是真温和,待下人也和善,只是……似乎太过沉迷书本,于人情世故上并不十分通透,且身子骨仿佛也不算顶结实。”
绵绵闻言,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性子温和是好事,可若是不通庶务、体弱多病,芷晴嫁过去,怕是既要操持家事,又要照料夫君的身子,哪能轻松得了?
她摩挲着袖口的绣线,轻声吩咐:“此事你我知道便好,千万别传到二夫人和二小姐耳中,芷晴的婚期就快到了,这会儿说这些,只会平添她的烦恼。你往后多留意些永昌伯府的动静,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青黛连忙点头:“奴婢省得,一定守口如瓶。”
小满和墨玄的事,在宋嬷嬷的提醒下,绵绵寻了个机会,向卫珩提了。彼时两人刚安置好,卫珩正帮她揉着酸胀的腿,绵绵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夫君,小满和墨玄的事,你瞧着如何?”
卫珩听后,并无太多意外,随即又继续揉着,“墨玄跟在我身边多年,忠心可靠,能力亦足。小满是你身边得用的人,性子也好。他二人若彼此有意,是桩好事。待你生产后,身子恢复了,便由你做主,风风光光地给他们操办。”
“我也是这么想的。”绵绵松了口气,“等我生产后,身子恢复了,我们禀明祖母,风风光光地给他们办了婚事,墨玄是你的得力手下,小满也伺候我多年,总不能委屈了他们。”
卫珩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都听你的。”
前些时日那封无名拜帖带来的隐忧,随着齐王残党的清理似乎淡了下去。
可卫珩并未放松警惕,府里的护卫依旧是外松内紧,墨玄每日都会把京城里的动向汇总给他,连哪个官员家换了管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平静之下,卫珩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那些被清理的齐王余孽,似乎太过“顺从”地被挖了出来,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借着朝廷的力量,清理着某些痕迹。这让他心中那根弦,始终未能彻底放下。
这一日,卫瑄冒雪从族学归来,少年人裹着件厚厚的狐裘,小脸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却一点不觉得冷,一进门就举着张纸跑过来,声音透着雀跃:“大哥,嫂嫂,你们快看看我写的策论!先生说我写得有见地!”
卫珩接过纸,仔细读了起来。文章虽还有些稚嫩,却条理清晰,引经据典间透着少年人的锐气与抱负,比上次的文章进步了不少。
他指着其中一处关于“农桑”的论述,温声指点:“这里可以结合本朝的均田制来说,会更有说服力。”说完又抬眼,难得地夸了一句,“有进步,比上次用心多了。”
卫瑄顿时笑逐颜开,眼睛亮得像星星,比得了什么赏赐都高兴。
他凑到绵绵身边,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小声问:“嫂嫂,小侄儿什么时候出来呀?名字可想好了?等我下次从族学回来,可能告诉我?”
绵绵被他的童言稚语逗笑,“快了,等雪化了,桃花开了,小弟弟或小妹妹就来了。名字你大哥正在想呢,定给你留个知情权。”
卫珩也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卫瑄的头:“先把你的策论改好,下次回来我要考你。”
窗外,雪籽渐渐变成了细密的雪花,无声地飘落下来,没一会儿就给庭院里的枯枝、石桌都盖了层薄薄的银霜。
芸澜苑内却暖融融的,炭盆里的香气混着淡淡的安神香,还有即将为人父母的期待,在空气里酿得越发醇厚。
夜深了,绵绵靠在卫珩怀里渐渐睡熟,呼吸平稳得像湖面。卫珩轻轻揽着她,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脸颊,又望向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心中一片宁静与坚定。
他此刻,守护好身边的人,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就是他最要紧的事。而孩子的名字,他定要取一个最能寄托他们美好祝愿的,让孩子一辈子都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