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十八章：残卷蛛丝
赵莽带来的消息，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在嬴古井无波的心境里漾开圈圈涟漪。
“残破玉简？古籍拓本？”嬴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唯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星芒。
“是的，师弟。”赵莽见嬴感兴趣，说得更仔细些，“我有个同乡，在藏星阁做整理杂役。他说前些日子，宗门一支探索队在东域‘断龙古墟’边缘发现了一处坍塌的古代修士洞府，年代久远得吓人，禁制都朽烂了。里面没什么完整的宝贝，倒是散落了不少破烂玉简和兽皮、石板拓印的残片。按照规矩，这些东西都运回了藏星阁，由执事和长老们先行过目。有价值的自然会收归内库或高层研读，但绝大多数因为残缺太甚，字迹模糊，或者用的是早已失传的古文字、密文，根本无法解读，就被堆放在一层西南角的‘杂轶区’，任由弟子用贡献点翻阅抄录，算是废物利用。”
赵莽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继续道：“我那同乡前几日当值时，恰好看到一位内门师兄随手翻看几片兽皮残片，嘴里嘟囔了一句‘又是幽冥鬼画符’、‘还有这龙形纹路，古里古怪’，然后就一脸晦气地扔回去了。我当时听他说起，想起师弟似乎对这类偏门古老的东西有些兴趣，就留了心。”
嬴沉吟片刻，问道：“‘杂轶区’翻阅需要多少贡献点？”
“不贵，按时辰算，一个时辰五点贡献。也可以花费贡献点直接拓印或抄录残片内容，价格根据残片大小和预估‘价值’而定，但那些破烂……通常很便宜，几点到十几点贡献就能拓印一份。”赵莽答道，“不过师弟，我得提醒一句，那地方堆的东西，九成九都是真正的废物，几百上千年都没人能看出名堂。很多弟子去那里，要么是撞大运想淘到宝，要么纯粹是猎奇，浪费时间贡献点的居多。”
“无妨，去看看也好。”嬴点点头。五点贡献对他现在而言不算负担，万一真有线索呢？即使没有，多了解一些关于此界古代修士的记载，特别是可能涉及“幽冥”、“古龙”的只言片语，对他理解自身状况也有裨益。
“多谢赵师兄告知此讯。”
“师弟客气了，能帮上忙就好。”赵莽憨厚地笑了笑，又提醒道，“对了，师弟若去，最好避开月末那几天。月末是贡献点结算和任务发放的高峰，藏星阁人比较多，‘杂轶区’偶尔也会有其他好奇的弟子。”
嬴记下此事。送走赵莽后，他并未立即动身。距离外门小比还有时日，修炼需张弛有度。他决定，明日便去藏星阁一探。
翌日清晨，嬴换上一身干净的灰袍，将身份玉牌挂在腰间，再次来到那座恢弘的塔状建筑前。缴纳一点贡献点作为日常进入费用后，他轻车熟路地进入一层，并未在常规的功法、术法、见闻区域停留，径直走向西南角。
这里的光线比主厅要黯淡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兽皮混合着淡淡尘灰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乌木书架紧密排列，上面堆放的并非整齐的玉简或书册，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木盒、石函，甚至有些直接用油布包裹着。许多木盒敞开着，里面露出颜色暗沉、边角破损的玉片，或泛黄脆裂的兽皮、竹简，有些上面还有疑似水渍、污迹的痕迹。
区域入口处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杂轶残篇，慎择阅之。拓录自费，损毁赔偿。”字迹有些模糊。只有零星三四个弟子在书架间缓慢走动，时而拿起一片残简对着窗口的光线皱眉细看，又摇摇头放下。
嬴走到负责此区的一名中年执事前。那执事正靠着椅背打盹，修为只有灵海境七八重的样子，气息浑浊，显然年岁已大，晋升无望，被安排在此清闲职位。
“弟子嬴，欲入内查阅一个时辰。”嬴递上身份玉牌。
中年执事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接过玉牌在一个巴掌大小的阵盘上一划，扣除了五点贡献，将玉牌扔回给嬴，含糊道：“自己进去看，别弄乱了架子。要拓印哪片，拿过来登记缴费。”
嬴收回玉牌，步入这片略显凌乱的区域。
他的神识悄然铺开，但并未过于深入探查每一件物品——此地虽存放的是“废物”，但难保没有宗门设下的某些警示或监控的小手段。他更多是凭借目力和对能量、纹路的细微感应来筛选。
随手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是几片灰白色的骨片，上面刻着扭曲的符号，毫无灵气波动，也看不出任何规律。另一个石函里是半卷焦黑的竹简，字迹完全碳化无法辨认。嬴放下，继续前行。
这里的东西确实如赵莽所言，绝大多数残破得毫无价值。有些玉简内部结构彻底损坏，神识探入一片空白或混乱的杂讯；有些兽皮上的图案线条幼稚粗糙，像是孩童涂鸦；还有些石板拓印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出些山水轮廓。
嬴并不急躁，他耐着性子，一排排书架看过去，手指偶尔拂过那些冰冷的玉片或粗糙的兽皮，太初煞元在体内微微流转，左手的星辰龙印也保持着一丝极淡的感应。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大半，他已查看了近百个木盒石函，一无所获。就在他走到最里面一排角落的书架时，目光忽然被底层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铁盒吸引。
这铁盒巴掌大小，布满暗红色的锈迹，盒盖紧闭，没有标签。嬴伸手将其取出，入手颇沉。打开盒盖，里面垫着一层发黑的丝绸，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枚断裂成两半的深青色玉简，边缘有烧灼的痕迹；一块巴掌大、呈不规则三角形的暗黄色兽皮残片；还有一小片薄如蝉翼、颜色灰白、似石似玉的碎片，上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刻痕。
嬴首先拿起那断裂的玉简。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玉简内部结构受损严重，只有断口附近还残留着极其微弱且混乱的信息流。他集中精神，从那些破碎的片段中，勉强捕捉到几个断续的意象：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河水、模糊的巨影在深处游弋……以及一个扭曲的、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古老符文一闪而逝，那符文给他的感觉，与幽冥血契的气息隐隐有几分遥远而微弱的相似，但更加古老、更加……邪异。
“幽冥……之渊？”一个模糊的词汇在信息碎片中划过。
嬴放下玉简，眉头微蹙。这玉简记载的，似乎是对某个极端险恶之地的描述或警告，但关键信息已随断裂和烧灼而遗失。
他接着拿起那块暗黄色兽皮残片。兽皮质地坚韧，不知是何兽皮，历经岁月仍有一定弹性。残片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残缺的图案和少量文字。
图案的主体是一条生物的部分躯体——覆盖着细密菱形鳞片的修长身躯，一只尖锐的利爪，以及一段蜿蜒的、生着某种复杂骨冠的尾巴。虽然残缺，但那鳞片的排列方式、利爪的形态、尤其是那骨冠的结构，隐隐透出一种古老、威严、与现今所知妖兽截然不同的气息。
“龙？”嬴心中一动。这图案风格古朴写意，与寻常描绘的蛟、蟒大相径庭，更接近他记忆中某些远古龙族的特征。
图案旁边，还有几行蚊足大小的古篆文字，残缺不全：
“……非蛟非螭，角衍混沌，潜于星殒之地……”
“……其血灼阳，其骨承煞，万载一蜕，可……”
后面的文字断裂消失。
嬴的目光落在“星殒之地”和“其血灼阳”上。星殒之地？是指星辰坠落之处？其血灼阳……至阳之血？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将兽皮残片小心放下，拿起了最后那片灰白色薄片。
这薄片材质奇特，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上面的刻痕极其细微，需要用指尖轻轻抚摸，甚至注入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才能隐约感知。那不是文字，更像是一幅微缩到极致的、抽象的地形图，或者……阵法的一部分？
嬴尝试着将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星辰之力注入薄片。异变突生！
薄片内部那细微的刻痕骤然亮起一丝几乎不可见的银芒，但瞬间便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能量。就在那亮起的刹那，嬴清晰地“看到”了一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星辰连线图案，以及图案中心，一个模糊的、类似池状结构的标记一闪而逝。
这感觉……与他之前在星力池静室中，以星辰龙印感应到的、那庞大阵法\/封印的某种韵律，隐约有一丝遥相呼应的共鸣！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嬴确信自己没有感知错。
“星力池……果然是更大阵法的一部分？这薄片，是那阵法的……一角残图？还是钥匙的碎片？”嬴心中掀起巨浪。这看似废料堆的地方，竟然同时出现了可能与“幽冥”、“古龙”以及“星力池大阵”相关的残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牵引？
他迅速冷静下来。这三样东西都残破得厉害，单独看几乎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也难怪被丢弃在此。但对他而言，每一样都可能指向重要的线索。
他不再犹豫，拿起铁盒，走到门口那打盹的执事面前。
“执事，弟子欲拓印此盒内三件残片。”嬴将铁盒放在桌上。
中年执事睁开眼，瞥了一眼铁盒里的东西，撇了撇嘴：“就这破烂？玉简都断了，兽皮字画不全，这石片更是啥也看不清。拓印一份，总共收你八点贡献吧。”
“有劳。”嬴递上玉牌。
执事操作阵盘扣除贡献点，然后拿出三张特制的、略带弹性的空白符纸和一方散发着清香的墨砚。他将玉简两半拼合，覆上符纸，手指掐诀，一点灵光没入符纸，符纸上便渐渐浮现出玉简表面以及内部残留信息所能反映出的所有纹路与模糊字迹影像，但比直接神识阅读更加模糊，且断口处一片空白。兽皮残片和灰白薄片也如法炮制。
很快，三张拓印完成。执事将拓印符纸卷起，用细绳系好，连同原件铁盒一起推给嬴：“拓印好了，原件放回原处。拓印符有效期三年，过后自行消散。”
“多谢执事。”嬴接过拓印符，将三件残片放回铁盒，依言送还原处书架。心中却已决定，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再来仔细研究原件，或者看看是否有其他相关联的残片。
离开藏星阁时，天色尚早。嬴没有返回住所，而是绕道去了外门坊市，用二十点贡献兑换了一些常用的空白玉简、记录用的兽皮纸和特制墨汁。他需要将今日所得，以及之前所有零散的线索，系统地整理、推演一番。
回到丙区小院，紧闭房门，开启简单的隔音禁制。
嬴铺开兽皮纸，手握特制墨笔，沉吟良久，开始缓缓书写、勾画。
左侧，写下“幽冥血契”，向下延伸出“至阳之力净化”、“化龙池线索”、“幽冥之渊（疑似险地）”。
右侧，写下“古龙\/龙族”，延伸出“星殒之地”、“其血灼阳（至阳属性？）”、“万载一蜕”、“疑似与星力池大阵有关？”。
中间，写下“星玄门星力池”，延伸出“疑似大型阵法\/封印一部分”、“与古薄片星辰图共鸣”、“目的不明（修炼？镇压？其他？）”。
他又将“藏星阁可能存有更多相关残卷”、“外门小比（获取更深层星力池进入资格）”、“柳如星（乙区，可适度结交）”、“赵莽（消息来源）”等关联信息标注在周围。
线条交错，信息纷杂，但嬴的思维却越发清晰。目前看来，几条线索隐隐有交织的趋势。星玄门地下可能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这秘密或许与古老的龙族、幽冥之力，以及星辰阵法有关。而他身上的幽冥血契、太初煞元、星辰龙印，似乎都微妙地指向了这个秘密的核心。
“实力……还是实力不足。”嬴看着纸上的脉络，最终将所有思绪归结于此。无论线索如何诱人，没有足够的实力，贸然深入探查只是取死之道。外门小比，获取更高权限，进入星力池更深区域，既是合理提升明面修为的途径，也可能是靠近秘密一步的机会。同时，必须继续扎实提升真实战力，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故。
他将兽皮纸上的内容记入心中，随后指尖腾起一缕细微的金乌残炎气息，轻轻一燎，兽皮纸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接下来的日子，嬴的生活更加规律。每日修行不辍，对那新遁法的推演也有了初步轮廓，他将其暂命名为“星移步”。与柳如星有过两次简单的术法切磋，互相印证，收获不小。柳如星对他表现出的“灵海境三重”实力和精妙的控制力颇为赞赏。
赵莽则定期带来一些外门琐碎消息，并无特别之处。关于那几件残片，嬴再未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夜深人静时，会取出拓印符，反复揣摩那残缺的图案和文字，试图拼凑出更多的信息。
外门小比的日子，终于临近。
这一日，嬴结束修炼，刚走出小院，便看到院门外聚集了七八个气息不善的外门弟子，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阴鸷，有着灵海境四重的修为，正抱着双臂，冷冷地看向他。
“你就是嬴？”阴鸷弟子开口，声音沙哑。
嬴停下脚步，面色平静：“正是。诸位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哼！”阴鸷弟子旁边一个瘦高个尖声道，“王富师兄是不是你害死的？别以为做得隐秘就没人知道！今日，你非得给我们一个交代不可！”
这些人，果然还是来了。嬴心中了然，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小比前夕，看来是不得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