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承瑾不敢再想下去。
他既愤怒于席蓉烟的狠毒,又对身边可能存在的隐患感到阵阵寒意。这场王庭暗战,因为慕知柔的回归和萧珩的重伤,陡然升级到了更加凶险的地步。
大亓,金銮殿。
雍王裴昱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未及回府梳洗,便依旨上殿面君。
他穿着亲王朝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殿中百官目光复杂地投注在他身上,有审视,有期待,也有警惕。
裴昱一丝不苟地行礼,陈述幽州边情,对于劫案,他坦诚自己身为藩王,对封地附近发生如此恶行负有失察之责,请求皇帝降罪。言辞恳切,态度恭谨,让人挑不出错处。
皇帝裴衍高坐龙椅,看着下方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心情复杂。
比起太子萧珩的英武锐气,裴昱更多了几分文雅与沉静,气质更像他母亲……想到那个女人,裴衍心头便是一凛。
就在裴衍准备开口,对幽州之事和裴昱回京后的安排做出决断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一名内监连滚爬爬地奔入殿中,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尖利颤抖:
“陛、陛下!不好了!蓉妃娘娘……蓉妃娘娘她在宫门外,击登闻鼓,要……要当众自陈罪状!”
“什么?!”满殿哗然!登闻鼓非天大冤情或重大国事不得擅击,蓉妃身为妃嫔、雍王生母,竟击此鼓?
裴衍脸色骤变,猛地站起:“带她进来!”
片刻后,一身素缟、未施粉黛的艾殷蓉,在无数震惊、疑惑、窥探的目光中,缓缓走入金銮殿。
她身姿依旧挺拔,容颜在苍白中透着一种决绝的美丽,眼神平静得可怕,直直望向御座上的皇帝。
“罪妇艾氏,叩见陛下。”她跪下行礼,声音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艾殷蓉!你击登闻鼓,所为何事?你又何罪之有?”裴衍厉声问道,心中已猜到几分,却仍不愿相信。
蓉妃抬起头,目光扫过一旁脸色瞬间惨白、欲要上前却被侍卫隐隐拦住的儿子裴昱,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不忍,随即又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罪妇之罪,罪一,隐瞒出身。罪妇并非中原良家子,实乃南疆王慕容瑛之表妹,南疆公主艾殷蓉!”
“轰——!”此言如同惊雷,炸得整个朝堂目瞪口呆!虽然当年夺嫡时已有风声,但由她亲口在朝堂上承认,意义截然不同!
“罪二,”蓉妃不顾众人的震惊,继续道,“心怀异志。多年以来,罪妇无一日不忘故国,无一日不念兄长霸业。潜伏大亓宫廷,所为者,非仅儿孙富贵,更为南疆未来!”
她将目光投向脸色铁青的裴衍,“罪妇曾助昱儿夺嫡,失败后亦不甘心,利用身份之便,暗中传递消息,结交朝臣,积蓄力量,所为者,便是等待时机,助南疆谋取大亓江山!”
“你……你住口!”裴昱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蓉妃却看也不看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指控:
“罪三,勾结外敌,制造边患!日前幽州劫案,便是罪妇一手策划!那所谓西疆马贼,实乃罪妇利用早年安插之人手假扮,所用部分服饰、口号,亦故意留下南疆痕迹,意在一石二鸟,既挑起大亓与西疆嫌隙,又可制造边境紧张,迫使陛下召回我儿裴昱,为其重夺储位铺路!”
她竟将如此惊天阴谋,在朝堂之上和盘托出!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毒妇!你为何……”裴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为何自曝其罪?”蓉妃忽然笑了,笑容凄艳而诡异。
“因为罪妇深知,陛下圣明,这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将来被陛下查出,累及昱儿,不若罪妇今日自行了断,将所有罪责一肩担下!”
她猛地转向裴昱,眼中终于流露出属于母亲的痛楚与决绝,“昱儿!你看清楚!你的母亲,是南疆的公主,是大亓的罪人!但这一切,与你无关!你身上流着大亓皇室高贵的血,你是大亓的皇子,你应当继承的,是大亓的江山!”
“不——!”裴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
蓉妃说完,再次向裴衍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妇所言,句句属实,愿以性命承担所有罪责!只求陛下明鉴,昱儿对此一无所知,他纯孝仁厚,实乃继承大统之佳选!如今太子重伤,国本动摇,外有西疆虎视眈眈,内……或许还有罪妇未能挖出的隐患,大亓急需一位成年、贤德、且有威望的皇子坐镇!请陛下……为了江山社稷,废黜罪妇,严惩不贷,但请……考虑昱儿!”
她伏在地上,不再抬头。
整个金銮殿死寂一片,只有裴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而决绝的“忠臣死谏”震撼了。
蓉妃以自身为祭品,将所有的阴谋、罪恶、污点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为儿子裴昱洗清了“可能知情”的嫌疑,同时,将他“纯孝”、“被迫牵连”、“无辜”的形象,以及“国难当头,宜立长君”的议题,血淋淋地摊开在了皇帝和所有朝臣面前!
裴衍看着伏地的女人,又看看痛苦绝望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
他当然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这女人背后必定还有慕容瑛的影子,她的自首更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退为进的戏码。
但是,她所说的关于朝局隐患、关于立储的迫切,却又是血淋淋的现实。
萧珩生死未卜,西疆挑衅,此刻若再处置裴昱,朝局必将大乱……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用生母性命和家族污名铸就的、逼他不得不考虑的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