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再次来到那紧闭的院门前。这一次,门竟然开了。
蓉妃站在院中,依旧是那身简朴青衣,面容平静无波,仿佛外界纷扰与她无关。她看着儿子,眼神深处是裴昱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决绝,有歉疚,或许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执念。
“母妃……”裴昱喉头哽咽,“幽州的事,是您……”
“昱儿,”蓉妃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该回去了。回到你本该在的位置上去。大亓需要一位储君,现在,只有你了。”
“用这种方式?”裴昱痛苦地摇头,“制造边患,引我回京?您可知这是通敌叛国之举!那些死去的官兵……”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蓉妃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裴昱陌生的、属于南疆公主的凌厉,
“萧珩已废,这是天赐良机!你父皇召你回京,只是第一步。回去之后,该怎么做,会有人教你。至于我……”她忽然笑了笑,笑容里竟有一丝释然和快意,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或许,也该给我那皇帝夫君,一个处置我的理由了。”
裴昱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母妃,您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
蓉妃却不再看他,转身望向南方,喃喃道:“告诉知柔和承瑾……他们的母亲,从未忘记故土。也告诉他们……有些路,选了就不能回头。”
说完,艾殷蓉径直走回屋内,关上了房门,将裴昱隔绝在外。
裴昱呆立院中,秋雨打湿了他的肩头,寒意透骨。他知道,母亲已决意赴死局,只为将他推上那至高之位,也为了她那从未熄灭的故国梦。
而他,被亲情、被局势、被无形的大手推着,只能朝着那个他早已放弃的旋涡中心,一步步走去。
南疆王庭,承瑾殿。
慕容承瑾皱眉看着妹妹慕知柔带来的,用手帕仔细包裹的几瓣蜜渍金橘。“你怀疑这金橘有问题?”他自然知道席蓉烟对妹妹的恨意,立刻警惕。
“味道有极细微的异样,我试过银针和寻常试毒粉,无显色。”慕知柔低声道,“若非剧毒,便是慢性奇毒。哥哥,我在王庭饮食皆经查验,独这金橘是你送来,他们或许正是利用这一点,降低我的戒心,甚至……若真有事,也可攀诬于你。”
慕容承瑾眼底寒光一闪。好毒辣的计策!离间他们兄妹,一箭双雕。
“此事我会暗中详查,这几日你的饮食我会格外留意,也会让‘影’盯紧膳房和经手之人。你自己千万小心,任何入口之物都需谨慎。”
他沉吟片刻,又道:“父王让你我负责研究克制‘蚀骨’毒之法,我已秘密召集了几位可信的、精于毒术的巫医,在宫外别院开始尝试。但幽燕门秘毒,恐非短期能破解。而且……”
他看向妹妹苍白却坚定的脸,“此事需瞒着父王进行真正的解毒研究,他若知道我们倾尽全力只为救萧珩,只怕……”
“我明白。”慕知柔点头,“明面上,我们是为南疆‘研究西疆毒术以作防范’,我会把握分寸。”只要能获得资源和支持,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抓住。
兄妹二人又低声商议了联络方式和一些细节,慕知柔才悄悄返回芷萝宫。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顾千澜端着一盏参茶来到了书房。
“殿下忙碌许久,喝口茶歇歇吧。”顾千澜将茶盏轻轻放在案边,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室内。
她近来心中那根刺越扎越深,芷萝宫那位新归的公主,容貌气度,还有夫君对她的维护,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连带着,对夫君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言说的疏离。
慕容承瑾并未察觉妻子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正为妹妹的事和边境局势烦忧,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口道:“有劳你了。”
顾千澜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想起昨日听到的关于大亓雍王被召回京的传闻,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殿下,听闻大亓幽州出了乱子,雍王被召回了。如今大亓太子重伤,雍王回京,这朝局……会不会影响我们南疆?”
慕容承瑾动作一顿,看向妻子。他知道顾千澜聪慧,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大亓内政,我们不宜过多置喙。不过,雍王回京,确实会让大亓朝局更复杂。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至少能牵制大亓部分精力。”
他顿了顿,握住顾千澜的手,“澜儿,如今局势诡谲,王庭内外耳目众多,我们更需谨言慎行。无论外界如何,你我夫妻一体,需得互相信任。”
他的手温暖有力,语气真诚。
顾千澜心中微微一颤,那股莫名的酸涩和猜疑似乎被抚平了些许。
她反手轻轻回握,点了点头:“臣妾明白。”只是,目光偶尔飘向芷萝宫方向时,眼底深处,仍有一丝阴霾未能完全散去。
而他们都不知道,那被慕知柔怀疑的金橘,经由慕容承瑾的秘密渠道,悄悄送到宫外一名隐姓埋名的老巫医手中检验后,得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金橘被一种极其隐秘的手法,浸染过“梦引草”的汁液。
此草单用无害,甚至有些许宁神之效,但若长期微量摄入,会逐渐侵蚀人的神智,令人产生幻听、幻视,情绪日益低落、多疑、暴躁,最终在某种特定“引子”,可能是另一种药物,也可能是巨大的精神刺激的触发下,彻底陷入癫狂。
而这种“梦引草”的处理手法,与幽燕门记载的、炼制“牵机”毒的前期步骤,有异曲同工之妙。
消息传回,慕容承瑾惊出一身冷汗。
席蓉烟的毒计,已然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他立刻加强了对妹妹的保护和饮食监控,并开始暗中排查,这“梦引草”究竟是如何绕过层层查验,精准地出现在那碟金橘中的。
所有的线索,似乎隐隐约约,指向了与膳房采买有关联的、几个可能接触过西疆商队的人。
而这些人背后,似乎又能牵扯到某些与顾千澜的西疆背景有所关联的、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