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的灵柩被抬回梁山那日,蓼儿洼的风裹着冷雨,刮得忠义堂前的“替天行道”杏黄旗簌簌作响。灵堂之内,白幡低垂,香烛缭绕,众头领披麻戴孝,哭声震彻山林。唯有宋江一身素缟,跪在灵前,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晕厥过去,看得众人无不心酸。
“晁天王啊!你死得好冤!”宋江伏在灵柩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都是那曾头市的贼子!都是那史文恭的毒箭!此仇不报,我宋江誓不为人!”
他一边哭,一边将那支刻着“史”字的狼牙箭高高举起,亮给众人看:“兄弟们都看清了!这就是史文恭那贼子的箭!他不仅杀了晁天王,还夺我宝马,辱我梁山!此仇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灵堂内的哭声瞬间化作震天的怒吼。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双目赤红,跳脚大骂:“他娘的曾头市!狗娘养的史文恭!老子要把他们砍成肉泥!为晁天王报仇!”
刘唐、欧鹏等人也纷纷附和,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即刻杀奔曾头市。满厅悲愤的气氛被宋江这一番话彻底点燃,所有人的怒火都对准了远在百里之外的曾头市,没人去深究那支箭的来路,没人去想晁盖临终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宋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被悲戚淹没。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将晁盖之死的仇恨,牢牢钉在曾头市和史文恭的头上,钉死在“外敌”的身上,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接过梁山的权柄。
灵堂的喧嚣渐渐平息,吴用缓步走出,对着宋江深深一揖,又转向众头领,声音沉稳有力:“诸位兄弟,晁天王不幸遇难,梁山不可一日无主。宋公明哥哥仁义无双,仗义疏财,江湖上谁人不知‘及时雨’的名号?这些年,哥哥为梁山呕心沥血,功劳卓着。如今国仇家恨在前,唯有立宋公明哥哥为山寨之主,才能凝聚人心,为晁天王报仇雪恨!”
“吴军师说得对!”李逵第一个跳出来响应,将板斧往地上一剁,震得地面都颤了颤,“俺铁牛这辈子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晁天王,另一个就是宋公明哥哥!哥哥当寨主,俺第一个赞成!”
范权、戴宗、李逵等宋江的心腹纷纷附和,声音此起彼伏:“拥立宋公明哥哥为山寨之主!”“请哥哥执掌梁山!”
众头领面面相觑,晁盖尸骨未寒,此刻拥立新主,未免太过仓促。可看着宋江那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吴用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想想梁山眼下的处境,竟没人敢出声反对。
就在满厅呼声渐高之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公孙胜站在灵堂的阴影里,手持拂尘,面色平静,眼底却满是苍凉。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宋江那恰到好处的悲戚,看着吴用那运筹帷幄的神色,心中一片了然。晁盖的死,哪里是史文恭一人的手笔?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而他们,都是局中的棋子。
他身旁的樊瑞,同样面色凝重,轻轻叹了口气。樊瑞精通妖法,能辨阴阳,晁盖入殓之时,他分明察觉到那致命一箭上,除了史文恭的气息,还隐隐带着一丝梁山自己人的味道。可他也算到了一丝天数,更何况,此刻的梁山,早已不是晁盖的梁山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无奈。
晁盖已死,梁山的大旗,终究要换个人来扛。
宋江听到吴用和李逵的劝进,连忙从灵前站起身,连连摆手,哽咽道:“诸位兄弟休要胡说!晁天王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尸骨未寒,我怎敢觊觎寨主之位?此事万万不可!”
吴用上前一步,朗声道:“哥哥此言差矣!晁天王在日,最是信任哥哥。如今梁山群龙无首,若不立主,恐生内乱。哥哥若执意推辞,岂不是辜负了晁天王的厚望,辜负了众兄弟的心意?”
“是啊!哥哥就答应吧!”李逵又在一旁大吼,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宋江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晁盖的灵柩,眼眶泛红,沉吟半晌,终于缓缓点头:“也罢!既然诸位兄弟信得过我宋江,那我便暂代寨主之位。待为晁天王报了血海深仇,再另选贤能!”
“宋寨主!”
“宋寨主!”
满厅欢呼雷动,声震屋瓦。唯有公孙胜与樊瑞,站在角落,再次轻轻叹息。
冷雨敲打着灵堂的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晁盖的灵位,也模糊了忠义堂前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旗。
梁山的天,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