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铠甲的缝隙汩汩往外渗,烫得吓人,又冷得刺骨。
晁盖栽落马下的那一刻,漫天黄沙迷了他的眼。他想撑着点钢枪站起来,可四肢百骸都像是散了架,唯有后心那处伤口,疼得钻心蚀骨,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喊杀声、马蹄声、兄弟们的惊呼声响成一片,可在晁盖听来,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又遥远。他能感觉到有人扑过来抱住他,是滕戣的声音,带着哭腔,喊着“天王”。他张了张嘴,想让滕戣别哭,却只吐出一口血沫,染红了胸前的甲片。
视线渐渐清晰了些,他看到那支插在自己后心的狼牙箭,箭羽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史”字。史文恭……他咬着牙,想骂一句,可喉咙里的腥甜,让他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对。
晁盖的眼皮猛地颤了颤。
史文恭在对面阵中,距离他至少有百步之遥。方才他冲杀在前,身后是自家的兵马,史文恭的箭,怎么能越过层层人墙,精准地射中他的后心?
风卷着黄沙,刮过他的脸颊,带着一股熟悉的、属于梁山的气息。他想起忠义堂里的烛火,想起马氏兄弟声泪俱下的控诉,想起宋江假意劝阻的模样,想起吴用那对眯成缝的三角眼,想起公孙胜那句“血光之灾”的告诫。
还有杨志。
晁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厮杀最烈的时候,他余光瞥见杨志勒马立于侧后方,手中的弓微微抬起,对准的方向,正是他的后背。当时他只当杨志是在防备偷袭,未曾多想。
直到此刻,后心的剧痛与脑海里的画面重合,晁盖才猛地惊醒。
那支箭,未必是史文恭射的。
或者说,史文恭的箭,未必能穿透他的铠甲。
真正致命的那一下,是来自身后,来自他最信任的兄弟阵营里。
马氏兄弟是诱饵,曾头市是陷阱,招安是引子。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局的设计者,是那个平日里对他恭敬有加、一口一个“天王哥哥”的宋公明。
他晁盖,是梁山泊的开山之主,是兄弟们的主心骨。他活着,宋江就永远是二把手,就永远无法名正言顺地领着兄弟们招安,领着兄弟们去走那条封妻荫子的路。
所以,他必须死。
死在曾头市,死在史文恭的箭下,死得“名正言顺”。
晁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惨淡的笑。他笑自己糊涂,笑自己识人不清。他以为宋江和他一样,心里装着的是梁山的兄弟,装着的是“替天行道”的大义。可他错了,错得离谱。宋江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功名利禄,只有那顶乌纱帽。
他想起自己当初火并樊瑞,打下梁山基业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时的畅快淋漓;想起公孙胜劝他带樊瑞出征时,那恳切的眼神。
原来,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有他,被那所谓的兄弟情义蒙住了眼。
“宋……公明……”晁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青烟。终是没有人听到。
他看到滕戣哭红的眼睛,看到滕戡目眦欲裂的模样,看到远处乱军之中,杨志收起弓箭的背影,看到史文恭在阵前扬鞭大笑的得意。
黄沙漫天,残阳如血。
晁盖的眼皮,缓缓垂下。
那双曾经充满锐气的眼睛,终于彻底失去了光彩。
在他断气的最后一刹那,他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只可惜,太晚了。
梁山的天,终究还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