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胳膊挡在思砚身前时,槐树叶的影子正落在思砚的画稿上。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弹弓,石子在槐树枝桠间蹦跳,其中一颗擦着思砚的画案飞过,在宣纸上砸出个灰点,像块没长好的霉斑。
“住手!”林砚的声音比夏日的雷还沉,他把思砚往身后拽了拽,自己的肩膀正对着那几个孩子,“张村的娃子,跑到李村来撒野?”他手里还攥着编了一半的竹篮,篾条在掌心硌出红痕,却比弹弓更有威慑力。
思砚攥着画笔的手在抖,画稿上的《槐阴图》刚画到一半,槐叶的嫩绿被那粒石子搅得发僵。他想起去年在河边写生,也是这几个孩子,抢了他的颜料往水里倒,那时林砚不在,他只能抱着画夹哭,直到苏晚寻来,把他搂在怀里骂那些孩子“没教养”。
“他画俺家的老槐树,没给钱!”领头的胖小子梗着脖子喊,弹弓还拉得满弦,石子对着林砚的腰。思砚这才发现,自己画的确实是张村那棵老槐树,树影漫过田埂,正好落在李村的地界,他竟没留意过界。
林砚把竹篮往地上一磕,篾条“啪”地弹直:“画棵树还要钱?那你们喝了李村的河水,是不是得给河神磕个头?”他往前走了两步,影子把胖小子完全罩住,“去年你们抢他颜料,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今天倒敢上门来?”
胖小子的弹弓慢慢松了,他身后的孩子开始往后缩。林砚弯腰捡起那颗砸在画稿上的石子,在手里掂了掂:“这石头是李村山上的,你们拿着李村的石头打李村的人,还有理了?”他把石子往地上一扔,“滚回去告诉你爹,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就把你们的弹弓烧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胖小子跑出去老远,还回头喊了句“等着瞧”。林砚这才转身看思砚,见他眼圈红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吓着了?早跟你说写生别跑太远,你偏不听。”他捡起画稿,看着那个灰点,眉头皱了皱,“没事,等会儿让苏姨给你补补,能盖住。”
苏晚提着竹篮寻过来时,手里还拿着块刚烤的红薯,焦皮冒着热气。“我就听见吵吵,”她把红薯塞给思砚,“这些野小子,上次没教训够。”她看着画稿上的灰点,从篮里拿出块细砂纸,轻轻蹭着纸页,“别怕,这纸厚,蹭掉点灰就行,补色时多调点藤黄,看不出来的。”
外婆在凉棚下缝鞋底,见他们回来,把手里的线一绕:“我就说让林砚跟着你,你偏说自己能行。”她把鞋底往思砚面前一递,“你看这针脚,得密才结实,人心也一样,得有个靠才稳当。”思砚咬着红薯,甜香混着点烫,心里的慌慢慢散了,像被阳光晒化的冰。
午后,来老先生来看画稿,见那处补过的槐叶,不仅没显突兀,反倒比别处更有层次。“这补得好,”他用指腹蹭了蹭纸面,“有股不肯败的劲,比没破过的地方更耐看。”他看着思砚,“受了欺负别憋着,也别记恨,像这画,补好了还是好画,日子也一样,磕绊过才更瓷实。”
林砚在院角劈柴,斧头落下的“咚咚”声比往日更响,像在发泄没处使的气。思砚过去帮忙捡柴,见他手背上划了道小口子,是刚才攥竹篮太使劲被篾条刮的。“我给你包上,”思砚扯下衣角的布,想给他缠上,林砚却摆摆手:“这点伤算啥,去年扛谷袋时被扁担磨的泡比这大多了。”
苏晚端来刚熬的绿豆汤,往林砚手里塞了碗:“别跟自己较劲,那些孩子就是欠管教,张叔知道了会骂他们的。”她给思砚也盛了碗,“快画画吧,别耽误了,补过的地方更得用心,让他们知道,想毁也毁不掉。”
思砚重新拿起笔,补画的槐叶比先前更舒展,叶脉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重墨,像憋着股劲。林砚就坐在旁边劈柴,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斧头起落的节奏,倒像在给画笔伴奏。
傍晚收工时,《槐阴图》终于完成了。补过的地方融进了整幅画,像从来没破过,却又确实比别处多了点沉劲。林砚把画挂在通风处,用竹夹子夹牢:“这下风吹不着,人碰不到,踏实了。”
思砚坐在凉棚下,看夕阳把林砚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堵能挡风的墙。槐香从院外飘进来,混着柴火气,暖得让人发困。他想起林砚挡在身前的胳膊、苏晚补画的手、外婆的话,突然觉得这臂弯里的荫凉,不仅是护,更是日子——有挡在前的勇、补在后的细、藏在骂里的疼,还有摔过跤才懂的稳,都像这补好的画,磕绊过,却更完整,像林砚劈的柴,经了斧,才燃得旺。
夜风带着槐香吹进院,画稿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月亮说悄悄话。思砚知道,以后还会有欺负人的孩子,还会有不小心摔碎的画,可林砚的胳膊总会挡在前面,苏晚的手总会把破的补好,而这臂弯里的荫凉,会像画里的槐,一年比一年浓,把每个需要护着的瞬间,都遮得严严实实,暖得踏踏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