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司业闻言,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只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严副使放心,刑部办案,自有法度章程。”
严崇见他这般气定神闲,不由冷笑讥讽道:“哦?邢大人倒是沉得住气!莫非……早已成竹在胸?”
不等邢司业回答,一旁的凌析忽然开口:“严副使或许有所不知,下官前几日直至案发当日,并不在京中。”
她转向邢司业,拱手道:“邢大人,可否请您示下案发前后几日,下官的行踪公文?”
邢司业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淡然道:“可。”
他身后一名随行书吏立刻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朗声宣读:“建安二十七年四月初九至十二,刑部都尉凌析,奉侍郎手令,前往京畿南麓青石镇,核查一桩涉及前朝田契侵占的旧案。”
“其间行程,有青石镇里正、驿站主簿及沿途关卡记录为证,初九申时入镇,十二日午时方归。”
“案发前三日,凌都尉确在百里之外。”
凌析接过话头,目光坦然看向脸色渐变的严崇,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严副使,您指控的案发关键时日,下官远在青石镇公干,人证、书证俱在,彻夜未归。”
“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回京犯案?莫非,这世上竟真有分身术不成?”
她这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点无辜,但其中的意味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严崇脸上——他的指控,根本站不住脚!
严崇的脸色瞬间由青转黑,如同被噎住一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万万没料到,凌析竟有如此扎实、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
方才所有的咄咄逼人、所有的“铁证如山”,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死死盯着凌析那副“坦然无辜”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始终沉稳如山、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幕的邢司业。
“好……很好!”严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和恼怒,“我们走!”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狼狈地快步离去,那一众监察卫番役也慌忙跟上,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显得有些灰溜溜。
岳辰冲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呸!”
凌析自始至终神色平静,此刻才微微舒了一口气,对邢司业躬身道:“多谢大人回护。”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警铃大作。
那编绳手法和材质,确是她私下的喜好,这么一点私人爱好,严崇竟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准确!
刑部内部,必然有监察卫的眼线。
邢司业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看了凌析一眼,语气意味深长:“清者自清。专心查案,务必寻得铁证。其余之事,不必理会。”
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仵作房。
沉重的木门刚在邢司业身后合上,房间内紧绷的气氛尚未完全消散,只听“吱呀”一声,门板又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脸上堆着讨好的、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却是谢前。
“嘿嘿……凌哥,岳头儿,没事了吧?”他小声问道,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岳辰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看见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没好气地骂道:“臭小子!刚才死哪儿去了?”
“严崇那龟孙子闯进来的时候没见你人影,这会儿又跟个地老鼠似的钻出来!还不赶紧过来干活!”
谢前缩了缩脖子,但脸上的得意劲儿却没下去,反而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邀功道:“岳头儿,您别急啊!我刚才……干大事去了!”
“你能干个屁的大事!”岳辰瞪眼。
凌析却心中一动,看向谢前:“谢前,方才邢大人来得如此及时,难道……是你给请过来的?”
谢前立刻挺直了腰板,下巴一扬,脸上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大字,声音都响亮了几分:“是啊是啊!刚才一听外面吵嚷声不对,严副使带着人硬往里闯,我就知道要坏菜!赶紧从后边小门溜出去,一路跑着去禀报邢大人了!”
“嘿嘿……幸亏我腿脚快,不然邢大人哪能来得这么及时!”
凌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破案了,原来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啊。
岳辰也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拍在谢前肩膀上,把他拍得一晃:“好家伙,原来是你小子!”
“怪不得邢大人来得这么快,行啊,机灵!没白疼你!晚上赏你个大鸡腿!”
得到岳辰的肯定,谢前更是喜笑颜开,挠着头嘿嘿傻笑。
轻松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凌析的目光再次落回检验台上那盏诡异的“人皮灯笼”和那截要命的编绳上,笑容渐渐收敛。
“好了,”她深吸一口气,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专注,“既然没死成,案子还得查。岳头儿,谢前,我们继续。”
然后她就后背也挨了岳辰一巴掌。
……
又干了一会儿,岳辰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妈的,跟那帮孙子吵得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小凌子,小谢,咱晚上哪儿搓一顿去?压压惊!”
凌析收起心中的疑虑,笑了笑,顺着话头说:“也好。听说崇文门里新开了家‘百味斋’,淮扬菜做得颇地道,口味清淡,正适合岳头儿你养伤。”
“都别跟我抢,我请客!”
“嘿!那敢情好!”岳辰眼睛一亮,“凌老弟够意思!”
谢前也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
凌析想了想,看向岳辰:“岳头儿,要不要……叫上沈主事一起?”
“她对案牍文书、宫中旧例最是熟悉,这案子牵扯东宫侍女,或许她能有些不同的见解。”
“对对对!叫上沈主事一起!”谢前忙不迭附和。
岳辰大手一挥:“成!我去喊她!你们收拾一下,衙门门口碰头!”
三人收拾好器具,锁好证物,凌析和谢前来到刑部衙门口等候。
不多时,却见岳辰一个人悻悻然地回来了。
“咋了?沈主事不来?”谢前探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