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冶炼坊的地面被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铁腥和煤烟混合的味道。周铁山蹲在新砌的三座缩腰炉前,手里捏着块刚出炉的铁坯,眉头拧成了疙瘩——铁坯表面泛着一层灰扑扑的光泽,用小锤轻轻一敲,竟在边缘崩出个小豁口。
“又裂了。”旁边的张工头把手里的铁钳往地上一摔,火星溅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熄灭,“这是今天第三块了,照这样下去,别说量产,连补上秋收的农具缺口都难!”
李秀才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比对合格与不合格的铁坯断面。“合格的铁坯断面是银白色的,你看这个,”他指着那块裂了的铁坯,“里面有星星点点的黑点子,是杂质没烧透。”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问题出在铁矿上,咱新开采的西坡矿,矿石里的硫含量比之前的东坡矿高了三成。”
周铁山捡起块西坡矿的矿石,在手里掂了掂,矿石表面泛着层灰绿色的光泽。“难怪呢,”他把矿石往地上一磕,“这硫矿性子烈,缩腰炉能烧透普通杂质,遇上这硫就没辙了,烧不净的硫混在铁里,铁坯就脆得像块瓦片。”
小栓抱着刚统计好的账本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师傅,库房里的东坡矿只够支撑五天了,西坡矿堆得倒不少,可炼十块坏八块,太浪费了!”
周铁山看着堆在墙角的西坡矿,像座小山似的,心里急得冒火。缩腰炉的技术刚成熟,正打算批量复制到其他工坊,偏偏遇上原料掉链子,这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又被绊住了脚。
“去把老胡师傅请来。”周铁山起身时,围裙上的煤灰蹭了满身,“他是咱这十里八乡最老的锻铁匠,说不定有法子。”
一、老锤下的“铁骨头”
老胡师傅拄着根铁拐杖来的时候,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今年七十多了,背有点驼,可眼神依旧锐利,扫了眼地上的碎铁坯,又捏起块西坡矿闻了闻,眉头一挑:“这矿里的硫气冲得很,得用锻打逼出来。”
“锻打?”张工头挠了挠头,“现在都用炉子化铁,谁还费劲锻打啊?”
“傻小子,”老胡师傅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这硫就像铁里的‘刺头’,光靠火烧不出来,得用锤子敲,把它从铁骨头里逼出来。”他示意周铁山把那块裂了的铁坯烧红,自己则抄起墙角那柄用了四十年的铁锤,锤头被磨得锃亮,泛着冷光。
铁坯烧得通红时,老胡师傅抡起铁锤,“咚”的一声砸在铁坯上。火星四溅中,铁坯被砸扁了一块,边缘还崩出些黑渣。“看见没?”他指着那些黑渣,“这就是硫,被锤一震就跑出来了。”
他抡着锤子,一下接一下地砸在铁坯上,节奏不快,却每一下都落在同一个点上。铁坯在他手下慢慢变扁、拉长,表面的灰光渐渐褪去,露出银白色的底色。“这叫‘千锤百炼’,”老胡师傅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滴在铁坯上,“西坡矿得这么炼,先用缩腰炉烧,再趁热锻打,硫才能被逼干净。”
周铁山盯着那块被锻打的铁坯,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把缩腰炉和锻打结合起来,先烧透,再趁热用机械锤锻打,既能批量生产,又能逼出硫!”
张工头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改锻打机!把原来的单锤改成双锤,上下对着打,效率能翻倍!”
李秀才赶紧在图纸上画,把缩腰炉和锻打机用传送带连起来:“烧好的铁坯直接送进锻打机,趁着红热锻打,硫一出来就被风吹走,省得二次污染。”
二、矿脉上的“补给线”
解决了工艺问题,原料供应又成了难题。西坡矿的硫含量高,得搭配东坡矿的低硫矿石使用,可东坡矿的储量已经不多了。周铁山急得嘴上起泡,天宇来看进度时,他正蹲在矿堆前发愁。
“天宇大人,这西坡矿实在难伺候,得掺着东坡矿才能用,可东坡矿……”
天宇蹲下身,捡起块西坡矿,又捡起块东坡矿,在手里反复比对。“我让人去勘察了,东坡矿的延伸矿脉在北边的鹰嘴崖,只是那里地势险要,不好开采。”他指着远处的鹰嘴崖,那里的山峰像只展翅的雄鹰,崖壁陡峭,几乎垂直于地面。
“再险也得开啊!”周铁山急得直搓手,“秋收眼看就到了,农具不能断供。”
“我已经协调了矿产开采部门,”天宇站起身,目光坚定,“让他们调二十个经验丰富的矿工,带着绳索和鹤嘴锄,先开出条便道。再从冶炼坊调两台绞车,把矿石从崖上运下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安全第一,让矿工们系好安全绳,每天只开采四个时辰,别贪多。”
张工头在一旁听着,忽然插嘴:“大人,我有个法子能省点东坡矿。”他指着西坡矿堆,“把西坡矿砸成碎末,用水淘洗三遍,硫能随水漂走三成,再掺东坡矿时,比例就能从原来的1:1改成2:1,能省不少呢。”
天宇眼睛一亮:“好主意!这就安排人做个淘矿槽,用活水淘洗,既干净又省力。”
李秀才赶紧算比例:“原来一天用十斤东坡矿,现在只用五斤,鹰嘴崖的矿脉应该能支撑到秋收后。”
说干就干。矿工们在鹰嘴崖架起绞车,矿石顺着绳索滑下来,落在铺着茅草的筐里,虽然慢,但很稳。冶炼坊里多了几个淘矿槽,活水从槽里流过,西坡矿的碎末在水里翻滚,灰绿色的硫杂质随着水流走,留下的矿石果然干净了不少。
老胡师傅带着工匠们调试改良后的生产线:缩腰炉烧红的铁坯被传送带送进双锤锻打机,“砰砰”的锤声震得地面都在抖,铁坯在锤下渐渐成型,表面的杂质被震成黑渣,随风飘走。周铁山拿着测纯仪,每块铁坯都要测一遍,合格率从原来的两成,慢慢提到了八成。
“成了!”当第一百块合格的铁坯下线时,小栓举着账本欢呼,“照这速度,三天就能打出够三个村用的农具!”
周铁山看着那条从缩腰炉延伸到锻打机的生产线,又看了看远处鹰嘴崖上的绞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捡起块刚出炉的铁坯,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带着股踏实的分量。
“天宇大人,”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等秋收后,咱把这缩腰炉和锻打机的法子推广出去,让全北境的铁匠都能用,到时候……”
“到时候,咱北境就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要铁器了。”天宇接过他手里的铁坯,夕阳的余晖洒在铁坯上,泛着耀眼的光芒,“这铁,是咱自己炼的,硬气!”
秋风吹过冶炼坊,带着股清爽的凉意。缩腰炉的烟囱里飘出淡蓝色的青烟,锻打机的“砰砰”声和矿工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像首充满力量的歌。周铁山知道,量产的瓶颈终于被打破了,这条用传统工艺和新技术铺成的路,能让北境的铁器,走得更远、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