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向北瞬间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变化。
第三个问题抛出后，原本死寂的人群并没有因为“幸存者”的身份而感到安心，反倒像是沸腾的开水锅，冒出了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泡。
这不仅仅是对刚才那些穿着制服的暴徒的审判。
在这座吃人的魔窟里，为了活下去，到底有多少人把灵魂卖给了恶魔？
“滴——！谎言判定！心率骤升，皮层反应异常！”
飞燕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锁定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头。
他正对着无人机拼命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自己从未害过人。
面对即将上前拖拽的战士，老头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碎石堆上。
“别拉我，我交代，我坦白，我要接受法律的审判！”
他看着远处噼里啪啦爆裂尸坑，心理防线瞬间崩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我那是没办法啊！”
“举报一个偷拿物资的，赏十个罐头……十个啊！”
老头双手抓着地上的土，指甲里全是黑泥。
“可那小伙子呢？三五天才接济我两个面包，我能怎么办？我也饿啊！”
“我没错！他就是偷拿了物资，他就是贼！”
“我还帮他收尸了呢！”
人群瞬间哗然，没想到那个因为偷拿物资被治安队剁了手脚，哀嚎了一晚上才咽气的小伙子竟然是被这个老头举报的。
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虽然他被治安队剁了手脚扔在雪地里哀嚎了一晚上才咽气…...”
黎向北握着枪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拖下去。”
林风眼神漠然，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不！我不去！我是被逼的！我是受害者！”
老头死死抱着一块石头不肯撒手，直到被两名战士强行架起，扔向那滚滚黑烟的深坑。
惨叫声在这个黄昏显得格外凄厉。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无人机的蓝光继续横扫。
又一盏红灯亮起。
这次是一个眼窝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
她先前还站出来指认了一名强奸她并杀害她丈夫的治安队员。
此刻面对那冰冷的红灯，女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和癫狂。
“我没有说谎！机器坏了！”
女人尖叫着后退。
“重述问题。”林风偏头下令。
飞燕毫无感情地重复：“你是否因为一己私欲，借他人之手害死过无辜之人，或者编造谎言致人死亡？”
女人愣住了。
在那无处遁形的生物体征监测下，她终于崩溃地瘫坐在地，嘴里发出一阵神经质的怪笑。
“是！我是编的！他没杀我男人，也没碰我！”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怨毒，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可他该死！凭什么？凭什么隔壁那个骚狐狸能吃他给的午餐肉罐头，我就只能啃那是石头一样的黑馒头？”
“就因为她年轻？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那个治安队的狗东西，天天往那骚狐狸屋里钻，给那个贱货送吃的！对我却是爱搭不理，连口热乎的都不给！”
女人嘶吼着，声音尖锐得像是刮擦玻璃。
“我就要他死！既然我过不好，谁也别想好过！那个骚狐狸因为背着他偷人，被那个狗东西亲手打死了！哈哈哈！”
“现在轮到他了！我就是要借你们的手弄死他！大家一起死！一起死干净！”
黎向北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个被指认枪毙的治安队员确实不是好东西，手里沾满了鲜血。
但这女人指认他的理由，竟然仅仅是因为嫉妒。
因为嫉妒别人得到的狗粮比自己好，就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清理还在继续。
又有几十个试图浑水摸鱼、或者曾经为了利益出卖同伴的人被揪了出来。
矿坑里的火光越来越盛，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臭味。
直到最后一名通过测试的幸存者被带离，这片修罗场才终于安静下来。
探照灯的光柱在废墟上扫过，扬起的尘土在光束中飞舞。
黎向北安排完战士警戒和物资分发，独自一人走到了曙光飞燕号的起落架旁。
林风此时正躺在舱门口，望着烟雾中探出的星星。
“林老板。”
黎向北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他在原地站定，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写满纠结的脸。
“有话直说。”林风头也没抬。
“那个女人……”黎向北指了指远处还在冒烟的坑，“她虽然该死，但她之前指认的那个治安队员……如果是被冤枉的呢？”
“我们刚才杀了那么多人，全凭指认。万一里面真的有被这群疯子因为私怨胡乱攀咬的无辜者怎么办？”
“我们是不是……杀错了？”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作为军人，他的信条是守护，而不是滥杀。
刚才那一幕幕人性的丑恶，让他对自己之前的执行产生了动摇。
林风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起头，那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吓人，像是两把刚刚出鞘的寒刀。
“无辜？”
林风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黎向北面前。
他抬手指了指这片满目疮痍的矿区，指了指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尸鬼残骸，又指了指那个还在燃烧的万人坑。
“黎向北，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岭北庇护所，是陈天雄建立的私人王国，是一座把人当牲畜养的屠宰场。”
林风逼近一步，身上的压迫感让黎向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在这里，能够穿上那身皮，能够拿起枪站在高处俯视众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的手是干净的？”
“那个女人确实说了谎，她指认的罪名是假的。”
“但那些被指认出来的人，有哪个是普通人？”
“能在这个吃人的体系里混到管理层位置，能掌握物资分配权，你觉得他们是靠什么上去的？”
“靠尊老爱幼？靠扶老奶奶过马路？”
林风冷冷地看着黎向北，语气森寒。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而在陈天雄的这座雪山上，那些穿着制服的，就是制造雪崩的炸药。”
“他们罪名确实有些可能是被人胡编乱造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无辜的。”
“我不需要一个个去核实他们的具体罪名。”
“我只需要知道，在这个地狱里，他们选择了站在恶鬼的一边，享受了恶鬼带来的特权，这就足够了。”
黎向北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词汇。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林风拍了拍黎向北僵硬的肩膀，转身走向舱门。
“在这个秩序崩塌的世界里，宁可错杀那个阵营的一千个渣滓，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可能在背后捅你刀子的隐患。”
“收起你那多余的仁慈，它救不了人，只会害死还在跟随你的兄弟。”
舱门缓缓闭合。
只留下黎向北一人站在寒风中，看着那燃烧的火坑，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