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看着几人：“绿营军务，自明日起，本钦差要逐一核查。各营兵员名册、粮饷账簿、军械库存，限三日内，全部送至行辕。逾期不交，或交而不实者，”他目光陡然锐利，“本钦差认得你，王命旗牌，怕是不认得！”
几人浑身一凛，齐声道：“谨遵钦差大人钧令！”
“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堂内只剩胤祚与李成。
“爷，这些人……”李成低声道。
“各怀鬼胎。”胤祚按了按隐痛的肩头，“鄂海是老油子，想糊弄过去。赵国栋似有苦衷，但顾忌颇深。至于其他人，”他眼中寒光一闪，“怕是早得了某些人的授意，要给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钦差，好好上一课。”
“那风陵渡的刺客……”
“死士无痕，查无可查。指望地方缉凶，不过是场戏。”胤祚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安城晦暗的夜空，“但这把火，他们既然敢点，就别怪我借着这火势，把这陕西的天，烧得更亮些。传信给咱们的人，不必盯着明面上的刺客了。我要知道，近三个月，陕西官场，尤其是涉及绿营粮饷军械的衙门，有哪些异动，哪些人‘病’得蹊跷，哪些银钱流得不明。”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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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永寿宫。
夜色已深，楚言却毫无睡意。
烛火下，她再次展开胤祚那封简短的家书。
字迹力透纸背，却只寥寥数语报平安，对遇险经过一语带过，反叮嘱她不必挂心，保重自身，照顾好弟弟妹妹。
“这孩子……”楚言指尖抚过字迹，心头酸涩难当。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凶险万分。她仿佛能看见他苍白着脸，肩裹绷带，却挺直脊梁坐在行辕之中，与那些豺狼虎豹周旋的模样。
“娘娘，”夏云悄声进来，手中捧着一碗温好的安神汤，“您今夜还未合眼，九阿哥那边有乳母和守月看着，您多少歇会儿吧。”
楚言接过汤碗，却只捧在手中。
“夏云，明日一早，你去阿哥所，看看四阿哥。”楚言忽然道。
夏云微愕：“四阿哥？”
四阿哥之前与胤祚素有来往，但性子沉肃，不常走动。
“嗯，”楚言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就说我听闻四阿哥近来读书辛苦，备了些清润的梨膏和参片，给他送去。顺便……”她略一沉吟，“问问他对陕西近年民情风物可有所闻，年轻人，或许有些不同的见解。”
四阿哥胤禛，如今在户部观政。
太子一党在陕西的手脚，若涉及钱粮，户部未必全无风声。
胤禛性子谨慎，但并非毫无锋芒，更关键的是，他与太子并非一心。
有些话，通过他递到皇上耳边，比她自己说，或让胤祚在千里之外奏报，有时更有效用。
夏云恍然，郑重应下：“奴婢明白了。”
楚言又思忖片刻：“再让咱们的人，悄悄留意着大阿哥和五阿哥的动静。”
胤禔与太子素来不睦，胤祺如今虽未显山露水，但其心思灵透，结交广泛。
风陵渡之事，朝野震动，这些皇子，绝不会毫无反应。
水越浑，对隐藏在水下的鱼儿未必是坏事，但对想摸鱼的人，或许就有可乘之机。
她不能直接对太子出手，但可以借力打力，可以敲山震虎。
这紫禁城的天平，从来不是静止的。
安排好这些，楚言心中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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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乾清宫早朝。
玄烨端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压笼罩全场。
昨夜陕西六百里加急的详细奏报已由御前侍卫密呈，他心中的怒意，已灼烧了一夜。
“陕西风陵渡，钦差遇刺一案，”玄烨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臣工耳中，“匪徒猖獗至此，朝廷颜面何存？地方文武，所司何事？”
陕西巡抚鄂海请罪的折子已然呈上，此刻朝堂上陕西籍或与陕西有涉的官员，皆惴惴不安。
“皇上，”太子胤礽出列，神色凝重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慨，“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儿臣以为，当严旨切责陕省文武，限期破案，并增派得力干员赴陕，协助六弟查案，亦加强护卫，以防不测。”他语气恳切，一副兄友弟恭、忧心国事的模样。
胤禔瞥了太子一眼，也出列道：“皇阿玛，太子所言极是。然儿臣听闻，陕西绿营废弛已久，兵饷拖欠，军械不修，巡防必然空虚，才致匪徒有机可乘。六弟此行本就为整顿军务，如今看来，更是刻不容缓。儿臣以为，当令六弟彻查绿营积弊，与缉凶之事并重，方可正本清源。”
两位重量级皇子发言，朝堂上顿时议论微微。
有附和太子加强缉凶的，有赞同直郡王整饬军务的。
玄烨目光深邃，扫过太子，又扫过胤禔，最后看向户部尚书：“马齐，陕西绿营近年饷银拨付情况如何？”
户部尚书马齐心头一紧，出列详奏，哪里拨了多少，哪里因何暂缓，条分缕析，但听在明眼人耳中，那“暂缓”与“不足”之处，恰恰是绿营最凋敝的几个地方。
此时，四阿哥胤禛立于户部官员队列中，垂眸不语。晨间永寿宫送来的梨膏参片和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在他心中泛起涟漪。
琪贵妃娘娘……是在提醒什么？
待马齐奏罢，玄烨沉默片刻，方缓缓道：“太子与直郡王所言，皆有道理。传旨：一，申饬陕西巡抚鄂海、提督赵国栋等疏于防范之罪，罚俸一年，戴罪图功，限期一月，缉拿风陵渡凶徒，逾限严惩不贷。二，着钦差六阿哥胤祚，按原旨严查陕西绿营各项积弊，尤其兵员、粮饷、军械三项，务求底册明晰，纠察贪渎，整顿营伍。三，加派一等侍卫巴珲，率五十名善扑营精锐，驰赴西安，听候钦差调遣，护卫安全。”
旨意清晰，既回应了刺杀，更强调了胤祚查案的权威，并给了实实在在的武力支持。
太子低头领旨，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