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摆渡舟无声地滑行在冥河水面,与其说是在航行,不如说是在规则的脉络上进行某种既定的“传送”。周遭不再是混沌的规则乱流,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色迷雾。这迷雾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感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脚下这艘古舟,以及前方那未知的、被定义为“因果纠缠最深”的彼岸。
洛辰立于舟头,身形在迷雾中若隐若现。他右臂的寂灭印记平稳地散发着微光,与初火余烬的“薪柴之契”如同一个永恒的背景噪音,持续而稳定地汲取着他本源的微末。新订立的“往生契”则如同一个冰冷的坐标,沉在神魂深处,提醒着他那三份“规则薪柴”的债务。
他尝试以“余烬之辉”洞察四周,但目光所及,迷雾背后依旧是迷雾,仿佛这片区域本身就是由纯粹的“未知”与“隔绝”规则构成。摆渡人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站在舟尾,手持船篙,一动不动,仿佛与这舟、这河、这雾融为了一体,不再发出任何声息。
时间感在这里彻底迷失。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次心跳,又或许是数个时辰,前方浓雾的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
那不是光,也不是具体的景物,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熟悉的、带着些许刺痛与温暖的因果牵绊感,如同蛛网般从迷雾的彼端延伸而来,轻轻搭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是它吗?因果纠缠最深之彼岸?
洛辰心神凝聚,寂灭印记微微悸动,似乎在回应那份牵绊。他能感觉到,那份牵绊中混杂着承诺、遗憾、一丝若有若无的歌声,以及……某种沉寂的、等待唤醒的力量。
缪薇的绝唱·信物!
是那份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属于已故歌者缪薇的信物所散发出的因果线!它所指向的,就是此刻摆渡舟航行的终点?
就在洛辰心念转动之际,摆渡舟的速度明显减缓,最终彻底停了下来,轻轻触碰到了某种坚实的“边界”。
前方的迷雾如同幕布般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了“彼岸”的景象。
并非想象中的荒芜死寂,也非什么繁华鬼域。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奇异而破碎的“景致”。
那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凝固了的“瞬间”。无数破碎的、散发着微光的景象悬浮在虚空之中:有断裂的琴弦凝固在崩裂的刹那,有干涸的墨迹悬浮成未写完的诗句,有破碎的镜面映照出无数张模糊而哀伤的面容,有枯萎的花瓣定格在飘落的轨迹上……所有这些破碎的景象,都萦绕着一种强烈无比的“未完成”与“遗憾”的意蕴。
而在这些破碎景象的中心,是一座孤零零的、由苍白巨石垒成的圆形平台。平台之上,生长着一棵奇异的树。树的枝叶是半透明的,如同水晶,又像是凝固的泪滴,树上悬挂着的并非果实,而是一个个微缩的、如同气泡般的光球,每个光球内部,都封存着一小段流动的画面或是一缕细微的声音——那是一段段被凝固的“绝唱”,未竟的“诗篇”,中断的“旋律”。
这里,是“遗憾之岸”?“未竟之域”?
洛辰瞬间明悟,此地汇聚的,并非是寻常亡魂,而是那些充满了强烈“未完成”执念的意念、情感与艺术的碎片。它们无法归于彻底的沉寂,也无法进入正常的轮回,只能滞留于此,化作这彼岸独特的“风景”。
而他与缪薇信物之间的因果,将他引到了这里。缪薇那未能唱完的“绝唱”,其蕴含的强烈遗憾与未竟之意,正是与此地规则共鸣的钥匙。
摆渡人那干涩的声音在洛辰身后响起,打破了此地的寂静:“因果之岸已至。汝之牵绊,便在彼端。下舟吧,完成你的‘往生’,或了却你的‘因果’。”
洛辰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了那座苍白的圆形平台。脚步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无数声细微的、充满了遗憾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他径直走向那棵奇异的“遗憾之树”。越是靠近,怀中那份“缪薇的绝唱·信物”就越是灼热,与树上某一个光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是一个比其他光球稍大一些、内部封存着一缕淡紫色氤氲气流的光球。气流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正在动情歌唱,但她的歌声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有开口的姿态,却没有声音传出——那是缪薇未能唱出的最后篇章。
就在洛辰凝视那个光球,思考着如何“了却因果”之时,一个冰冷、带着强烈敌意与贪婪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寂静之域响起:
“终于……找到了!‘绝唱之魂’!还有……携带它而来的,美味的‘寂灭’气息!”
嗡!
平台另一侧的虚空扭曲,一道身影显现出来。
那并非人类,也非寻常神只。它有着近似人形的轮廓,但身体仿佛是由无数扭曲、蠕动的暗影与破碎的音符构成,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试图模拟歌唱,却只能发出刺耳噪音的巨口。它的手中,握着一柄如同指挥棒般、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旋转的暗紫色宝石的奇异权杖。
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掠夺”与“扭曲”意味的神性威压,如同潮水般向洛辰涌来。
“渎神者……还是规则窃贼?”洛辰眼神一凝,立刻判断出来者的性质。这怪物身上散发的气息,与摆渡人要求的“船资”目标高度吻合!它显然是以吞噬这些“未竟之意”和“艺术碎片”为食的规则层面的掠食者!
“吾乃‘悲鸣收割者’,梵卓!”那怪物用那刺耳的噪音宣告着自己的名号,贪婪的目光(如果那不断开合的巨口能称之为目光的话)锁定了洛辰,以及他怀中散发共鸣的信物和树上那个属于缪薇的光球。“将那份‘绝唱之魂’交给我!还有你身上那令人垂涎的‘寂灭’权柄!它们将成为我迈向更高阶‘悲剧权柄’最美味的食粮!”
话音未落,梵卓已然出手!它挥动那指挥棒般的权杖,暗紫色的宝石爆发出扭曲的光芒!
刹那间,洛辰周围那些悬浮的破碎景象仿佛活了过来!断裂的琴弦如同毒蛇般射向他的咽喉,干涸的墨迹化作诅咒的符文缠绕他的双脚,破碎镜面中那些哀伤的面容发出无声的尖啸,冲击他的神魂,枯萎的花瓣则带着凋零的力量,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而来!
这怪物竟然能操控这片“遗憾之岸”的规则力量,将那些凝固的遗憾与未竟,化为它攻击的武器!
面对这从规则层面发动的、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攻击,洛辰瞳孔收缩。常规的神力对抗在此地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因为这些攻击本身并非纯粹的能量,而是夹杂着强烈“概念”与“意蕴”的规则体现。
“余烬之辉,照见真实!”
洛辰毫不犹豫地催动了掌心的那点星火。微光绽放,并不耀眼,却瞬间将他周围的“视野”彻底改变。
在他眼中,那些激射而来的琴弦,其核心是一条条代表着“中断”与“不甘”的暗红色规则线;缠绕而来的墨迹诅咒,是“未达之意”的灰色涡流;无声的尖啸是“遗憾”情绪的黑色波纹;凋零的花瓣则是“逝去”概念的具象化碎片……
所有的攻击,都清晰地呈现出了其规则层面的本质和……结构!
“找到了……应力缝隙!”
在余烬之辉的洞察下,这些由“遗憾”规则驱动的攻击,并非完美无缺。它们因“未完成”而存在,其结构本身就充满了“不稳定性”与“断裂点”!
洛辰动了。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密集的攻击缝隙之中。他的右臂寂灭印记幽光流转,指尖缭绕着灰黑色的【寂灭忘川】之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每一次点出,都恰好点在那一道道规则攻击最不稳定、最关键的“应力点”上!
嗤!
一条毒蛇般的琴弦在触及他指尖的瞬间,其中断的规则被寂灭之力引动,自行崩解,化为光点消散。
啪!
一道墨迹诅咒被点中其“未达之意”的核心,那灰色的涡流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溃散。
嗡!
一片无声的尖啸波纹被寂灭之力侵入其“遗憾”的情绪节点,那黑色的波纹如同被抚平的水面,悄然平息。
……
洛辰的身影在无数狂暴而诡异的攻击中穿梭,步伐从容,动作简洁而高效。他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规则拆解”手术。所有的攻击,在触及他之前,便已被他洞察本质,并引导其自身的“不完美”走向了最终的“寂灭”!
这正是“余烬之辉”与“寂灭忘川”之力结合后的恐怖之处!洞察规则缝隙,引导力量归于终结!
“什么?!不可能!”悲鸣收割者梵卓那刺耳的噪音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它赖以成名的、操控遗憾规则的能力,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生灵面前,竟然如同孩童的把戏般被轻易瓦解!
它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以及……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惧!对方那种“终结”一切的力量,恰好是它这种依靠“未完成”与“遗憾”存在的规则的天然克星!
“悲鸣终章!万象绝响!”梵卓发出了疯狂的咆哮,将手中的权杖狠狠插入脚下的平台!它要引爆这片区域内所有的“遗憾”规则,进行无差别的、毁灭性的攻击!
轰!
整个“遗憾之岸”剧烈震动,无数悬浮的破碎景象开始变得极不稳定,内部封存的遗憾意蕴疯狂躁动,即将彻底爆发!
然而,就在这终极混乱即将降临的刹那——
洛辰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了最后一道阻碍,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梵卓的面前。
他的右臂之上,寂灭印记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仿佛连通了冥河深处那永恒的归宿。他的指尖,不再是细微的灰黑色流光,而是凝聚了一股如同微型忘川河流般的、奔腾咆哮的【寂灭忘川】之力!
在梵卓那扭曲的、充满惊恐的“面容”(如果那能算面容的话)注视下,洛辰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它那由暗影与破碎音符构成的身体核心——那颗不断旋转的、代表着它掠夺而来的“悲剧权柄”本源的暗紫色宝石之上!
“你的悲鸣,到此为止。”
“你的遗憾……由我终结。”
咔嚓!
如同琉璃破碎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之域格外刺耳。
暗紫色的宝石上,瞬间布满了无数裂痕,其中蕴含的、被强行掠夺和扭曲的无数“遗憾”、“未竟”之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却又在接触到【寂灭忘川】之力的瞬间,被那兼具洗涤与终结特性的力量迅速净化、归于虚无。
“不——!!我的权柄!我的力量!!!”梵卓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真正意义上的最后悲鸣。它的身体开始从核心处崩溃,那些构成它存在的暗影与音符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消散。
最终,原地只留下一小撮极其精纯的、闪烁着暗紫色微光的规则尘埃,以及那颗彻底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宝石残骸。
那规则尘埃,正是梵卓陨落后,其“掠夺性悲剧权柄”崩解的核心碎片!其中蕴含的“规则应力”与“权柄尘埃”,恰好符合摆渡人要求的“薪柴”标准!
洛辰伸出手,寂灭印记产生一股吸力,将那撮规则尘埃收起。他能感觉到,通过“薪柴之契”,这部分规则尘埃可以被初火余烬转化为维系其燃烧的燃料。而摆渡舟要求的“三份薪柴”,如今,也已完成了第一份。
他转身,看向那棵遗憾之树,看向那个属于缪薇的光球。
了却因果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