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跪在帐中,脸色发白。沈知微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只将一张纸推到他眼前。纸上是他亲笔写的同伙名单,字迹颤抖,墨色深浅不一。
她已经让人查过鞋底夹层里的残信,也比对了俘虏口供。三箱瓷器,表面是官窑青花,实则内藏兵符印信,是爪哇军用来调动后援的关键凭证。对方想借商队之名,混入我方防线,再里应外合发动反扑。
她抬手,示意云岫把人带下去关好。偏帐外风声渐紧,海潮拍岸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当晚,她召来两名心腹将领,在沙盘前布下新局。明日就有一支南洋商队从琼州出港,名义上是运送瓷器去苏门答腊谈通商,实则是她设的饵。她要亲自跟着这支船队走一趟。
“我会扮作商队女主事。”她说,“穿胡服,戴帷帽,不露脸。船上只带二十个精锐,藏在夹层和甲板下。”
将领皱眉:“您身份贵重,若有个闪失——”
“正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可能出现在那里,才会放松警惕。”她打断,“他们要的是兵符交接,只要看到货在,就会现身。”
计划定下后,她开始准备货单、路引、通关文书。所有文件都盖了兵部暗印,但内容全是假的。真正的三箱瓷器早已换成了空壳,里面塞满火雷与铁钉,一旦打开就会触发机关。
三日后,商船启航。她穿上素色胡服,发髻挽成南洋妇人样式,脸上覆一层轻纱。云岫跟在身边,扮作侍女,腰间藏着短刃。
船行两日,抵达玳瑁洲外海。这里是一片孤岛,四周无陆地相连,只有礁石环绕。按约定,敌方只能派一艘快艇前来接头,不得携带武器。
风浪很大,船身晃得厉害。她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海面。太阳快要落山时,一条小艇从雾中驶出,四个人影陆续登船。
为首的是个瘦高男子,穿着普通麻布衣,眼神却不停扫视四周。他是索陀,爪哇谍营首领。另外三人分别叫那图、巴兰、克摩,都是军中要员。
“货带来了?”索陀开口,声音低哑。
沈知微点头,亲自带着他们走向船舱。三口木箱整齐摆放,漆面光亮,印着官窑标记。她掀开第一箱,取出一只青花瓷瓶,递过去。
索陀接过,指尖轻轻敲了三下瓶底。这是暗号确认。他嘴角微动,朝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
“全都搬走。”他说。
手下上前抬箱,动作迅速。最后一箱刚被挪动,她悄然闭眼,启用心镜系统。冷却时间已过,这一次,她将目标锁定索陀。
三秒内,他的心声浮现:“兵符到手,今夜发信号,十万大军即刻北上。”
她睁开眼,不动声色。
箱子被抬到船边,眼看就要送上小艇。她忽然开口:“慢着。”
四人同时回头。
“这一趟远航不易,”她笑了笑,“不如喝一杯再走?”
索陀眯眼:“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行程。”
“那就更该歇口气。”她转身吩咐,“拿酒来。”
云岫端出一壶温酒,倒进五个杯子。她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递出去。
索陀盯着她看了几秒,伸手接过。就在他低头的一瞬,她眼神一沉,右手缓缓抬起,做了个下压手势。
刹那间,甲板两侧翻板骤起,二十名士兵冲出,手中强弩直指四人咽喉。船舱底部也传来响动,更多人从暗格跃出,封锁出口。
“你们!”巴兰怒吼,拔刀在手。
“放下武器。”她站起身,声音平静,“你们接的不是兵符,是朝廷给你们的罪证。”
那图还想反抗,一脚踹向最近的士兵。可没等他落地,一支弩箭穿透小腿,整个人摔倒在地。其余三人见状,纷纷被制住,五花大绑押到角落。
她走到那口箱子前,抬脚踢开。木板碎裂,露出里面包裹严实的铜牌、地图和密令。铜牌上刻着爪哇王徽,正是调兵用的兵符。
“带走。”她下令。
四将被押入底舱,商船调头返航。主力舰队从环礁后驶出,护送归程。她立在船头,望着沉入海平线的夕阳,一句话也没说。
三天后,船抵琼州码头。早有兵部官员等候接应。她命人将四将连同物证一同送往刑部大牢,并附上详细奏报,说明此次行动全过程。
又过了两日,圣旨下达。裴砚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他身穿玄龙袍,立于銮驾之前,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她下了马车,风尘未洗,衣角还沾着海水干涸后的盐渍。他看着她,片刻后开口:“回来了。”
“嗯。”她应了一声,抬头看他。
他伸出手,替她摘下帽纱边缘一根碎草。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她。
“此役非止胜于战场,更胜于庙算。”他当众宣旨,“沈氏知微,巧设商局,智擒四将,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百官低头,无人敢言。有人曾私下议论女子不该涉军政,此刻也只能闭嘴。
当晚宫宴,灯火通明。她换了身宫装,坐在他身侧。席间他举杯向她示意,低声说:“你走的每一步,朕都看得清楚。”
她抬眸:“臣妾所行,皆为陛下山河。”
他笑了下,不再说话。两人并肩而坐,饮酒听乐,如同寻常夫妻。
宴至中途,内侍匆匆入殿,跪地禀报:“娘娘,刑部送来急件,四将之中,索陀咬舌自尽未遂,现押在狱中,求见您一面。”
她放下筷子,看向裴砚。
他点头:“去吧。”
她起身离席,披上外袍走出大殿。夜风扑面,吹乱了鬓发。云岫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走到宫门口,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她上了车,帘子落下。马车启动,碾过青石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
车内漆黑,只有窗缝透进一点月光。她靠在角落,闭眼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
半炷香后,马车停下。她睁眼,掀帘下车。眼前是刑部大狱的铁门,守卫列队而立。
她走进牢房长廊,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尽头一间囚室亮着灯,索陀坐在地上,脖子缠着布条,脸色灰败。
他看见她进来,挣扎着抬起头。
“你赢了。”他声音嘶哑,“但我只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选那天交接?”
她站在门口,静静看他。
“因为你们太急了。”她说,“三万大军刚覆灭,你们就派人送信说要亲征,语气越狠,破绽越多。”
他苦笑:“原来如此。”
她转身要走。
他在背后喊:“沈知微!你以为抓了我们四个,就能挡住十万大军吗?”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是要挡住十万大军。”她说,“我是要让他们知道,谁敢踏进一步,我就拆谁的骨。”
说完,她迈步离开。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她脱下外袍,坐在镜前卸钗。云岫端来热水,默默退下。
她捧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镜中的自己。眼角有些疲惫,眼神却依旧清醒。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内侍跪在阶下:“娘娘,陛下请您明日早朝后去太极殿议事。”
她点头:“知道了。”
内侍退下。她站起身,走到案前翻开今日奏报。其中一份来自边关,说近几日有不明船只在苏门答腊外海集结,数量不明。
她盯着那行字,久久未动。
窗外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