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份边关急报。纸上的字迹清晰,苏门答腊外海集结的船只数量仍在增加。她一夜未睡,眼睛有些发涩,但脑子很清醒。
天刚亮,她便起身入宫。凤冠未换,只披了件深色披风。宫道上人影匆匆,早朝将启。她走得不快,脚步却稳。昨夜的事不能停,今日更要盯紧。
太极殿内,百官已列班站定。裴砚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抬手宣诏。
“自即日起,凡有功于社稷者,不论出身,皆可封亲王。”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低语声。几位老臣互相对视,脸色骤变。
一名白须老臣出列跪下:“陛下!祖制规定,亲王之位唯宗室与功勋世家可承。寒门无根,若滥授爵位,恐乱纲常!”
另一人紧跟其后:“此举动摇国本,万不可行!请陛下三思!”
第三人也跪了下来,声音悲切:“我等世代忠良,守礼法、奉朝廷,若与寒门同列,何以服众?”
沈知微站在东阶,静静听着。她的目光落在第一个说话的老臣身上。那人低着头,双手撑地,看似恳切,袖口却微微颤抖。
她闭眼,启用心镜系统。目标锁定此人。三秒内心声浮现——
“西郊祖祠夹壁里的谱册必须今晚烧掉,只要拖到午后,就没人能查到!”
她睁开眼,神色未动,只将“西郊祖祠”四字默默记下。
裴砚冷眼看去:“你们说寒门无根,可曾想过,他们为何无根?是因从未有人给他们扎根的机会。”
“可礼法不容僭越!”那老臣抬头,“族谱为证,血脉为凭,岂能由一人之言改易百年规矩?”
沈知微上前一步,声音清冷:“既然诸公重族谱,那就请工部调取近十年各地上报的《宗族录》副本,当堂比对。若有篡改,自有律法治裁;若无问题,新政也可推行得更稳。”
裴砚点头:“准。”
半个时辰后,礼部官员捧着一叠卷宗快步进殿。主官出列奏报:“经查,共发现二百三十七份族谱存在明显篡改痕迹。其中五十六家虚增先祖官职,八十九家嫁接名门血脉,另有七十二家伪造婚配记录。更有甚者,一人同时出现在南北两地族谱之中,生卒年份竟相差三十年。”
殿内一片哗然。
沈知微再开口:“臣请命查封西郊柳氏祖祠,搜检藏匿伪卷。”
“准。”裴砚拂袖,“即刻派兵前往。”
不到一个时辰,差役押着两名祠中管事回禀:在祖祠东墙夹壁内搜出残卷十余册,尚未焚尽。笔迹鉴定显示,均为近五年内书写,且用墨与现行官文一致。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张抄录名单:“这十三家,皆在昨夜紧急修改族谱。其中七家已派人出京,意图销毁证据。请陛下下令追捕归案。”
裴砚站起身:“凡涉伪谱者,三代不得入仕,家族列入监察名录。工部即刻设立‘宗卷稽查司’,专审各地族谱真伪。”
百官低头,无人敢言。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士族子弟,此刻面色灰白,握着玉笏的手都在抖。
沈知微又呈上一份名录:“此为各地寒门才俊,皆经核查,确有才干。臣建议从中择优补缺,以免要职空悬。”
裴砚接过一看,当场点名:“李承业、赵元朗、陈昭三人,即日起授三品虚衔,候补内阁。其余九人,分派六部观政。”
有人忍不住出声:“这些人连进士都未中,如何担此重任?”
沈知微看向说话之人:“去年科考前三甲,皆出自陇西王氏一门。天下寒窗苦读之人何止十万,难道全都愚钝?不过是门第挡路罢了。”
那人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殿中气氛凝重。有人愤恨地盯着沈知微,有人低头沉思,也有年轻官员眼中闪出光来。
一位老臣颤声问:“娘娘此举,是要断我士族之路吗?”
沈知微看着他:“不是我要断,是你们自己走到了尽头。族谱可以伪造,功劳可以冒领,但百姓饿了要吃饭,边关战了要出兵,这些事,假不了。”
裴砚缓缓坐下:“新政不变。从今往后,谁立功,谁受赏。不管他是耕田的,还是打铁的,只要有能耐,大周就给他位置。”
退朝钟响,群臣陆续离殿。许多人脚步沉重,背影佝偻,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沈知微并未离开,仍立于东阶之下。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士族不会轻易认输,暗流还在涌动。
裴砚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了些:“你昨夜看的那份报文,可有异样?”
她点头:“船队集结太快,不像寻常商旅。而且航线避开了官府巡防点,像是有人指引。”
“你怀疑……”
“有人里应外合。”她说,“不只是外敌,还有内鬼。”
裴砚沉默片刻:“你打算怎么查?”
“先从兵部调令查起。”她说,“最近三个月,所有涉及南洋防务的文书,都要重新过一遍。”
“好。”他应下,“你需要什么,直接报来。”
她正要答话,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在殿外跪禀:“陛下,刑部加急奏报,西郊查获的伪谱中,有一册提及‘通海旧档’,疑似与海外势力有关联。”
沈知微眼神一凛。
裴砚立刻道:“把那册送进宫来。”
内侍领命而去。殿内一时寂静。
她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玉笏边缘。通海二字,绝非偶然。苏门答腊的船队,士族的伪谱,两者之间,一定有条线连着。
裴砚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大胆。一边造假谱保地位,一边勾结外敌谋利益。除非……他们觉得,这个朝廷已经压不住他们了。”
“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说了算。”
她刚要开口,殿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兵部值官,双手捧着一只黑木匣子。
“陛下,西郊搜出的残谱原件,已按令送至。”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卷焦边残纸。沈知微伸手拿起,展开一角。纸上写着几个字:“郑氏支脉,永乐年间迁琼。”
她的目光停住。
永乐年间,根本没有“琼州迁民令”。这一条,是假的。
更重要的是,郑氏……是前朝皇族姓氏。
她把残卷递向裴砚:“这不是普通的造假。他们在给自己编一个身份——前朝遗脉。”
裴砚接过,眼神渐冷。
她低声说:“有人想借新政之机,搅乱宗室秩序,再以‘正统’之名起势。他们不怕寒门封王,怕的是我们查到他们的真面目。”
裴砚盯着那卷残纸,许久未语。
她转身走向殿门,留下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查兵部档案房的进出记录。”
她的脚步刚踏出太极殿门槛,迎面一阵风刮来,吹起了披风一角。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