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沈知微的手还握着那封密信。纸上的字清晰无比:“中原已破,七十二坛尽燃,只待东风。”她指尖用力,信纸边缘微微卷起。
裴砚站在她对面,眉头紧锁。殿内烛火跳动,映在他脸上投下浅淡的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抬眼,“这事不能拖。”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但今日是铸鼎大典。”
她一顿。
太庙前的铸鼎台早已备好,铜炉彻夜预热,匠人轮班守候。这是大周立国以来第一次由帝后共同主持镇国鼎铸造仪式。百官齐聚,百姓沿街等候,谁都不能缺席。
她把信折好,放入袖中。“先办正事。”
天刚亮,他们便一同出宫。车驾行至太庙外,人群自发让开道路。有人跪下叩首,有人合掌默念。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一个老妇人抱着孩子站在路边,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愿鼎成,国安宁。”
她放下帘子,没再看。
铸鼎台前,礼乐齐奏。匠首年迈,须发皆白,双手捧着帛图走上高台时脚步微颤。他身后跟着八名副手,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块青铜铭文模板。
沈知微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图纸上。图中所绘为鼎底机关锁结构,九曲回环,象征皇权稳固。但她看得出来,设计有疏漏——若遇大地震动,锁芯可能错位,导致整座鼎基不稳。
她不动声色,整理了下袖口。
心镜系统启动。目标锁定匠首。
三秒静默。
【“此锁若按古法,遇震必脱……可若改九曲回环,又恐不合礼制……”】
她立刻提笔,在帛图边缘勾画几笔,添了一道暗扣,位置恰好对应“九五”之数。
“陛下,”她将图递向裴砚,“妾以为此锁可增一环,既合周礼,又能防震。”
裴砚接过细看,片刻后点头。“准。”
老匠人接过修改后的图纸,眼睛忽然睁大。他手指轻抚那新增的一环,嘴唇微抖。“这……正是老臣昨夜苦思未果之解。”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想到的。
铜炉前,火焰冲天。午时一到,最后一道铜液即将注入。
按旧例,只有帝王可执金勺倒入铜液。皇后仅能观礼。
裴砚却转身,取出两柄金勺。一柄为自己,另一柄递向沈知微。
“镇国鼎非一人之功,乃帝后共守之器。”他说,“今日,朕邀你同注最后一铜。”
群臣震惊,随即伏地称颂。
她看着他递来的金勺,阳光照在金属表面,反射出刺目的光。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勺柄的瞬间,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热度从掌心蔓延上来。
两人并肩走向铜炉。
炉口赤红,铜液翻涌如金河。他们同时倾勺,炽热的铜流轰然落下,灌入鼎模之中,发出震耳的轰鸣。热浪扑面而来,她的鬓角渗出细汗,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百官仰头注视,无人敢动。
申时三刻,模壳拆除。
镇国鼎巍然立于高台中央,通体青金,九足稳立,鼎身铭文清晰可见,龙纹盘绕而上,直抵鼎耳。日光穿云而下,正照鼎顶,竟折射出七彩光晕,光芒直冲云霄。
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欢呼。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百姓纷纷跪拜,街头巷尾响起祷祝之声。
“大周有鼎,万世不倾!”
“帝后同心,盛世永固!”
一名孩童挣脱母亲的手,跑到台前,仰头望着那巨大的鼎身,久久不动。
沈知微站在裴砚身旁,望着眼前景象,眼眶有些发热。
他侧头看她,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挣开,反而回握了一下。
“这鼎,是你我心血所凝。”他低声说。
她点头,“也是百姓所盼。”
他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仪式结束,百官退场。他们并肩走下高台,身后是尚未冷却的铜鼎,和满地余温尚存的碎石残模。
回宫路上,马车缓缓前行。
“刚才那一道光,”她忽然开口,“不是偶然。”
“你说什么?”
“日光角度、云层厚度、鼎顶合金比例……差一点都不会有那样的效果。”她看着窗外,“匠首不可能算得这么准。”
裴砚沉默片刻,“你是说,有人提前演算过?”
“不止是演算。”她摇头,“是精确设计。这种技术,不该出现在现在。”
裴砚眼神一沉。
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片,是方才模壳拆除时悄悄捡起的残片。边缘平整,断面光滑,不像普通陶土烧制而成。
“这不是寻常材料。”
裴砚接过细看,指腹摩挲断面。“像是……掺了某种金属粉末。”
她点头。“而且比例极难掌握。若多一分,鼎身会脆裂;少一分,则无法折射强光。”
“查。”裴砚将碎片收进袖袋,“从匠坊入手,查过去三年所有参与铸器的工匠名单。”
“我已经让人去调档了。”她说,“但有一点我想不通——为什么要让鼎发光?”
“震慑。”他说,“让所有人亲眼看见‘天命所归’。”
她冷笑一声。“可真正的安定,不在天象,而在人心。”
裴砚转头看她,“那你告诉我,怎么安人心?”
她没立刻回答。
马车经过一条窄巷,路边有几个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子。其中一个抬头看见车帘掀开一角,连忙拉起同伴躲到墙后。
她放下帘子。
“人心最怕未知。”她说,“我们刚平了邪教,又抓了刺客,现在突然出现一座会发光的鼎……他们会想,这是神迹,还是阴谋?”
裴砚皱眉。
“所以必须查清。”她语气坚定,“不管背后是谁,都不能让他用‘天意’二字操纵百姓。”
裴砚点头,“交给你。”
她闭了会儿眼,似乎有些疲惫。
“你还记得夹墙里那份名单吗?”她忽然问。
“江南八府的科举名录?”
“不是那份。”她睁开眼,“是更早之前,在沈府老库房找到的那张残页。上面有七个名字,写着‘守器人’。”
裴砚神色微变。“我以为那是前朝遗物。”
“我也以为是。”她声音压低,“但现在看来,这些人可能还在。”
马车驶过宫门,守卫行礼。
她靠在车厢一侧,望着前方渐暗的天色。
“鼎成了,可事情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