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还在远处晃着，我没回头，只把手搭在城垛上。谢琬坐进马车前甩出那张银票的动作太利落，我反而皱了眉。
“你出手太快。”我说，“他们还没验明正身你就亮手段，像心里有鬼。”
她掀帘子瞪我，“他手都快碰到我脸了，你还想我等他摸清楚？”
“你可以咳嗽。”我靠墙站定，“低头捂嘴，趁他看不见换口气。或者装吐，往鞋上吐一口。总之别一上来就杀人。”
她没应声，只是把面具边缘又按了按。
马车继续往前走，轮子碾过碎石路的声音断断续续。老把式赶车的手稳，我没催。天快亮了，但最黑的时候还没过去。
我们绕过铁脊坡最后一道弯，前方出现一道低矮土墙。王铎的人已经在那儿等着，见我们来了，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我跳下车，折扇从腰间抽出，在地上划了一道线。
“磁石阵布在这儿。”我说，“三丈外，铺铁屑混矿粉，让他们以为是普通地面。箭射进来，精钢头会被吸住。”
王铎蹲下来看了看，“沈无咎那厮用的连弩，箭速快三成，能破旧阵吗？”
“破不了。”我指着城墙根，“他提速靠的是精钢平衡，换材料就不准。他知道这点，所以不会换。”
谢琬也下了车，站在我旁边问：“要是他们不射箭呢？直接冲？”
“那就更好办。”我把扇子翻过来，露出背面画的图，“火油槽接暗渠，点火后能烧三十步。人过不来。”
王铎咧嘴笑了，“老子就爱听这个。烧他娘的。”
“还有地雷。”我走到墙角一块青砖前，踢开浮土，下面连着一根细绳，“陶罐装硝石硫磺加碎铁片，引信串到城楼机关。一声令下，全炸。”
王铎伸手摸了摸那根绳，点点头，“七成埋伏没动，够他们喝一壶。”
我抬头看天，月亮快偏西了。
“子夜动手。”我说，“他们一定会先试探。”
我们三人爬上城楼，底下兵卒已经各就各位。磁石阵那边撒了层薄沙，远看和普通土地一样。火油槽封着，等信号才开。地雷引信连在一根铜杆上，只要我敲下机关，整片地都会炸。
风从北边吹来，带着点干草味。
谢琬站在高处，手里拎着一盏红灯笼。
“你待会摇灯。”我说，“左三下，右三下，再停一下。表示三重陷阱都成了。”
她点头，“要是有一处没响呢？”
“那就说明他们改招了。”我合上扇子，“但我赌他们不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外静得能听见虫叫。
忽然，西北方向传来一阵闷响。
不是雷，是弓弦声。
下一秒，漫天黑影飞来，像一群扑火的蛾子。
箭雨落下，撞上磁石阵那片地，全都钉住了。有些插进土里，有些悬在半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
“吸住了！”王铎哈哈大笑，“真他娘的吸住了！”
我没笑，眼睛盯着后面。
果然，敌军没停。几十个黑影从坡下冲出来，举着盾牌往前压。他们穿着皮甲，跑得很快，显然是要趁着箭雨掩护强攻。
“点火。”我说。
王铎立刻挥旗。
两个士兵点燃导火索，火苗顺着沟槽窜出去，几息之后，轰的一声，火油全着了。烈焰腾起三丈高，把那片地照得通亮。冲在前面的几个敌兵当场烧倒，后面的慌忙后退，队形乱了。
“好！”王铎拍墙，“烧得好！”
可我还盯着地面。
那些马还没动。
北狄打仗离不开马，先锋队可以步行，但主力一定带骑兵。现在只来了步兵，说明还在试阵。
“准备炸马。”我说。
话音刚落，坡下传来马蹄声。
一百多匹战马排成三角阵，拉着弓骑手在后方，慢慢逼近火场边缘。他们没急着冲，显然是要看清火势范围。
“他们在找路。”谢琬低声说。
“那就给他们一条。”我拿起扇骨，轻轻敲向城楼里的铜杆。
咚——
地面猛地一震。
轰！轰！轰！
一连串爆炸响起，埋在地下的陶罐接连炸开。碎石铁片四处飞溅，几匹马当场被削断腿，惨叫着倒下。其他马受惊，开始乱窜，有的撞在一起，有的直接把骑手甩了下来。
火场边上顿时一片混乱。
谢琬举起灯笼，左右摇了三下，然后停下。
“三重陷阱全中。”她说。
王铎咧嘴，“这下他们该知道咱们不好惹了。”
我没说话。
我看的是那些逃回去的人。
他们跑得急，有人连尸体都不收，翻身上马就往回奔。这种反应不像败退，倒像是……急着报信。
“不对。”我说。
“哪里不对？”谢琬问。
“他们太慌了。”我盯着远处，“沈无咎不会派这么不经打的队伍来。这些人像是专门送死的。”
王铎也皱眉，“你是说，这是诱饵？”
“是。”我摇头，“不只是诱饵。他们是来确认我们用了什么手段。”
谢琬明白了，“所以我们每炸一次，他们就知道我们有多少底牌。”
“对。”我看着地上的残火，“现在他们知道我们有磁石、火油、地雷。下一波来的，就不会再用铁箭，不会走火区，也不会骑马路过雷地。”
王铎啐了一口，“那怎么办？换招？”
“不。”我把扇子插回腰间，“我们就用这一套，等他们自己撞上来。”
“可你说他们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破解是另一回事。”我冷笑，“他们可以换竹箭，但竹箭飞不远。可以绕路，但地形只有两条道。可以下马步行，但那样就没了骑兵优势。”
谢琬忽然开口：“除非他们不用这些办法。”
“那他们用什么？”
“用更狠的。”她看着我，“比如，用人命填。”
我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很冷，不像刚才那个还会因为面具贴得不舒服而皱眉的女孩。
“你是说，他们会派更多人，一波接一波？”王铎问。
“会。”我说，“而且很快。”
我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偏到西南。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传令下去。”我对王铎说，“火油槽补一半，留后手。地雷剩下的七成，重新布在东侧坡道。磁石阵不动，但加一层灰土盖住痕迹。”
王铎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谢琬站在我旁边，没动。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沈无咎现在在哪。”我说，“他不会亲自带队。他会躲在后面，看我们怎么出招。”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我不对付他。”我摇头，“我等他犯错。”
她哼了一声，“你就喜欢这样，什么事都不说透。”
“说透就没意思了。”我笑了笑，“你看那边。”
我指向火场边缘一处没炸的地。
那里躺着一具尸体，穿的是北狄兵服，但腰带上挂着一枚铜扣，样式不对。
“那是裴党的标记。”她说。
“嗯。”我点头，“地雷里混了蚀仓粉，炸出来会有黄烟。他们闻到了，就知道我们用了谢府的东西。”
“所以他们是来查内鬼的？”
“也许。”我说，“或者，是来确认我们到底知道多少。”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试探。”
“我知道。”我说，“从你母后留下那副面具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转头看我，“所以你布置这一切，不只是为了守城？”
“当然不是。”我望着远处黑暗，“我是为了让某些人看清一件事。”
“什么事？”
“谁才是真正的棋手。”
王铎回来报告：“东侧雷区已重布，火油补了半槽，兄弟们都等着。”
我点头，“好。你去南面盯着，有动静立刻来报。”
他抱拳走了。
谢琬还站着。
“你不去休息？”我问。
“我不累。”她说，“我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我望着城外，“接下来就是等。”
风从北边吹过来，带着烧焦的味道。
我靠着墙，折扇拿在手里，没打开。
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
这次的声音不一样。
更密，更快。
我站直了。
谢琬也抬起了头。
“来了。”我说。
她伸手去拿灯笼。
我没有拦她。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她手刚碰到灯笼柄，我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我说。
“为什么？”
“听脚步。”我说，“马蹄声太齐，不像实战。”
她屏住呼吸。
声音越来越近。
忽然，马蹄停了。
没有箭，没有喊杀，什么都没有。
几息之后，一匹马独自跑了过来，背上没人，缰绳拖在地上。
它跑到火场边缘，停下来，低头啃了两口焦土，然后转身跑了回去。
谢琬看着我。
我松开她的手。
“这不是进攻。”我说，“是示威。”
“他们想吓我们？”
“不。”我摇头，“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看我们会不会追，会不会乱。”
她冷笑，“真是无聊。”
“是啊。”我说，“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动。”
我们站在城楼上，谁都没说话。
远处黑暗中，似乎有影子在移动。
我没有下令点火，也没有敲机关。
谢琬握紧了灯笼。
我盯着那片空地。
然后我看到，一具尸体被拖了出去。
是刚才炸死的那个，腰上有铜扣。
他们把他带走了。
“有意思。”我说。
谢琬问：“他们为什么要带走一个死人？”
我看着她，慢慢开口：
“因为他们要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