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我靠在城楼的墙边,手指捏着扇骨。谢琬站在我旁边,手已经搭上了灯笼柄。王铎在侧翼点了三队弓兵,火油槽重新封了口,只等一声令下。
远处坡顶有动静。
一道玄色身影站在高台上,腰间的银链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他背上那架连弩缓缓展开,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铁鸟。
“来了。”我说。
谢琬没动,眼睛盯着那片坡地。
下一秒,弓弦声炸响。
三百支箭从坡顶射出,密得看不见空隙。箭头在月光下泛青,不是铁,也不是竹,是铜包木芯——专门避开了磁石阵的吸附。
箭雨直扑城楼。
我抬手,折扇“啪”地打开,迎着风面撑在身前。
箭撞上来,发出一连串“叮叮”声,全掉了下去。有些擦过扇面,留下浅浅的划痕。
谢琬看了我一眼,“你这扇子还能挡箭?”
“不只是挡。”我把扇子收回手里,“他在用共振频率驱动箭阵,每三十六支为一组,节奏固定。我早把反向震波刻在扇骨上,只要箭阵启动,信号就会传回去。”
她没说话,但嘴角动了一下。
远处高台上,沈无咎站在机关旁,额间那道疤在火光下显得更长。他伸手摸了摸连弩的主轴,忽然皱眉。
齿轮卡了。
他用力推了一把,机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接着“咔”的一声,核心轴断裂。紧接着,整架连弩从内部炸开,碎片四散飞溅,火光冲天。
他猛地后退一步,衣角被飞出的铁片划破。
“你偷的是三年前我留在皇陵的残图。”我靠回墙边,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过去,“可你不知道,真正的参数在我补的修正系数里。少了那两行字,你的机关撑不过三轮齐射。”
沈无咎没答话,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烧焦的零件。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残片,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几道细线。
那是公式。
他盯着看了两息,突然笑了。
“楚昭。”他开口,声音沙哑,“你总觉得自己算得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故意用那张残图的?”
我没接话。
谢琬却动了。
她从腰间抽出一支短弩,抬手就是一射。
箭飞出去,钉在沈无咎脚边,离他的靴尖只差半寸。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城楼边缘,声音清冷:“说!裴党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追杀我到现在?”
沈无咎抬头看她,眼神没变,还是那种冷冷的、像看死人一样的目光。
“你以为我只为钱?”他慢慢站直,“谢琬,你母后死的时候,我在场。”
谢琬的手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她中毒那天,裴母来找我,要我配一副能让人慢慢死的毒方。”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就在这儿,她给了我一刀,说‘若敢泄露半个字,你就和她一起死’。”
谢琬咬住嘴唇,“那你为什么还帮他们?”
“因为我想要活着。”他冷笑,“而活着的人,总得做点事。”
我没打断。这话听着不像假的。
王铎在后面低声问:“要不要放箭?趁他现在没武器。”
我摇头,“别动。他背后还有人。”
话音刚落,坡下传来脚步声。一队北狄士兵从暗处涌出,举着盾牌围到高台四周。他们没上前,也没退,只是列阵站着。
沈无咎转身,对为首那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点头,挥手让队伍原地待命。
他回过头,看着我们这边,“你们赢了这一局。但别忘了,裴仲渊手里还有七座城池没动。萧景珩在北狄也还没死。这场棋,才走到中盘。”
谢琬握紧了手中的弩,“那你呢?你现在算哪一边的?”
“我谁也不算。”他拍了拍衣上的灰,“我只是个修机关的。谁给图纸,我就替谁干活。”
“那你这次的图纸是谁给的?”我问。
他看了我一眼,“你猜不到吗?”
我没再问。
王铎走过来,低声说:“东侧雷区还埋着七成,火油补了一半,兄弟们随时能点。”
我点头,“让他们守好位置,别轻举妄动。”
“你不追?”
“追不上。”我说,“他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攻城,是为了确认我们还有多少手段。现在他知道我们能破连弩,也知道我们会留后手。下一步,他们会换打法。”
谢琬站在我旁边,没说话,但肩膀绷得很紧。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在想他说的那句话。”她盯着远处,“母后死的时候,他在场……他怎么会知道?”
“也许是真的。”我说,“裴母做事喜欢找帮手,尤其是懂毒又懂机关的人。沈无咎会制箭阵,也能调药性,合作不奇怪。”
“可他从来没提过。”
“因为他不想提。”我看向高台,沈无咎已经转身要走,“有些事藏得太久,说出来反而像假的。”
王铎哼了一声,“管他真话假话,刚才那一阵箭雨要是没挡住,咱们现在都得躺下。”
“所以他选错了材料。”我摩挲着扇骨,“铜木箭虽然避磁,但重量不均,飞起来节奏容易乱。他以为改了材质就能绕过我的计算,其实正好撞进我设的频率陷阱里。”
谢琬忽然问:“那你扇子上刻的那些数字,真是你自己算出来的?”
“不然呢?”我合上扇子,“你以为我整天躺着咳血是在养病?那是在推演数据。”
她撇嘴,“谁信啊,你明明就是懒。”
“懒人可活不到现在。”我靠着墙,抬头看天,“月亮快下去了。”
沈无咎带着人撤到了坡下,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没躲他的视线。
他知道我看得懂他的机关,他也知道我留了后手。这一局他输了,但他没输干净。
王铎搓了搓手,“接下来怎么办?等他们再来?”
“不。”我说,“他们会换个方式。可能用火攻,可能挖地道,也可能直接派人诈降。”
“那就一个个应付。”谢琬把弩收回去,“反正我们不怕。”
“怕不怕不重要。”我看向城外那片黑地,“重要的是,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响动。
不是马蹄,也不是脚步。
是车轮。
一辆青铜车从坡下缓缓驶出,由四匹黑马拉着,车上没人,车厢封闭,顶部立着一面旗,旗上画着一只衔环的乌鸦。
谢琬脸色变了。
“那是裴家的信车。”她说,“只有传递最高密令时才会出动。”
我眯起眼。
信车不该出现在前线。它出现,说明后方有大事发生。
王铎问:“要不要截?”
“不能截。”我说,“这是示威,也是试探。他们想看看我们会不会动。一动,就暴露防守弱点。”
“那就不动?”
“不动。”我握紧扇子,“让他们把信送到主营去。我们等消息。”
谢琬盯着那辆车,声音压得很低,“你觉得里面写的什么?”
“可能是调兵令。”我说,“也可能是……关于你的新证据。”
她没再问。
信车穿过火场边缘,一路往主营方向去了。坡下的北狄兵也陆续撤走,只留下那具炸毁的连弩残骸,在火光下冒着青烟。
风又大了些。
我听见谢琬低声说:“楚昭。”
“嗯?”
“如果下次他们用真人冲锋呢?用人命填路,你还能算准吗?”
我没立刻回答。
城楼下,一个士兵正往火油槽里倒新的油,动作很轻,生怕发出声音。
过了几息,我说:“人命最不准。因为他们会怕,会逃,会突然发疯。但正因为不准,才最好利用。”
她看我。
“我不需要算每个人。”我靠回墙边,“我只要算,谁第一个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