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云栖村,晚风里裹着晚稻熟透的清甜,不是单薄的香,是混着泥土潮气、阳光暖意的厚重甜意——走在田埂上,衣角都能沾着细碎的稻穗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像被浸过蜜的温水熨帖过。前阵子因陆砚辞作品霸榜而起的全网喧嚣,像涨潮时漫过滩涂的海水,退去后连半点浮躁的痕迹都没留下:田埂上的农人依旧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晨露的泥点;村小的孩子们傍晚还是扎在溪边,举着玻璃罐追萤火虫,笑声脆得像刚剥壳的糖;连村口王婶家的大黄狗,都照旧趴在门槛上打盹,尾巴偶尔扫过地面,把落在脚边的稻壳扫开,仿佛那些霸占热搜榜、刷爆朋友圈的消息,从来都是山外的风,没吹进这片山坳半分。
只有村委会那间临时辟出的工作室,透着不一样的热闹。屋子是老平房改造的,墙面上还留着当年刷的红色标语,被岁月浸得发淡,却添了几分烟火气。靠窗的长桌上,摊着张泛黄的云栖村地形图,纸边都卷了毛,老槐树下的每一道虬结的树根、溪水边凸出来的每一块青灰色礁石,都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写着小小的备注——“树根可坐人”“礁石旁适合放古筝”;墙角堆着几卷粗麻布,是节目组特意从镇上老布坊订的,摸上去糙得硌手,却带着天然的棉纤维香,准备用来做简易幕布;投影仪正亮着,光线打在斑驳的白墙上,屏幕里循环播放着清晨老槐树下的画面——晨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筛成碎金似的光斑,落在地上晃啊晃;树根盘绕着隆起,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刚好能当天然的座椅;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响,不是杂乱的噪音,是带着节奏的轻吟,像提前录好的背景音,听得人心里发暖。
《归园田居》的主创们围在桌前,手里攥着笔,笔尖都悬在纸上,眼神里满是期待,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总导演方明远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光,他指着屏幕里老槐树粗壮的树干:“砚辞,我们初步想在老槐树下搭个木质舞台,用本地的杉木,刷上清漆,既显质感又不破坏环境,你觉得怎么样?”他说话时,手指还在桌上轻轻敲着,显然对这个想法很上心。
陆砚辞正蹲在地上,指尖顺着地形图上蓝色的溪流纹路划过,指甲盖沾了点纸上的墨,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屏幕里的老槐树上,轻轻摇了摇头。他起身时,膝盖蹭到了桌腿,发出一声轻响,却没在意,只是走到屏幕前,指着画面里的树根:“不用搭舞台。你看那老槐树的根,盘在地上有半人高,弧度刚好能让人坐得舒服,铺上块粗麻布就是最好的座位;树干旁边那块青石板,你看,宽得能站下三个人,表面被雨水冲得光滑,连边角都磨圆了,这就是天然的表演区。我们要的不是‘搭出来的舞台’,是让音乐像草一样,‘长在’自然里,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络。”
他说着,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的风立刻涌进来,带着稻花香和溪水的湿意,混着远处传来的“哗哗”水流声,瞬间把屋子里的沉闷吹散了。“演出地点就定三个地方:老槐树下、溪水边、竹林里。老槐树适合弹吉他、唱民谣,树叶密,能当天然的混响,歌声裹在树叶里,飘出来都带着软劲;溪水边可以放古筝、笛子,水流声能跟着旋律走,比如弹到慢板时,水流也会变缓,像跟着哼调子;竹林里最适合无伴奏合唱,竹叶的‘簌簌’声能衬得人声更干净,唱到高音时,竹叶会跟着颤,像在和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晒谷场留着当备用,要是下雨,就用粗麻布搭个棚子,别搞那些亮闪闪的舞台灯,就挂几串煤油灯——暖黄的光照在谷堆上,连谷粒的纹路都能看清,比聚光灯更有味道,像家里的灯。”
“那音响呢?”音响师张师傅忍不住问,他手里攥着个小小的调音器,眉头微微皱着,“要是来的人多,自然声传不远,后排的观众听不清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往前挤吧?”
陆砚辞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笃定:“原则上不用重型音响。我们可以在表演区周围的土里埋几个小型拾音器,线顺着树根走,藏在草里,把声音轻轻放大,刚好能让最后一排观众听见就行——就像人说话时提高半分音量,不吵,还清楚。上次我在溪水边听小石头吹柳笛,柳笛声细,却能混着水流声飘到村口,比任何音响都好听。”他想起前几天深夜在溪边散步,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银,蟋蟀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不是杂乱的吵,是有高有低的合奏,像天然的交响乐,“我们要做的不是‘演出’,是‘声音的聚会’——让来的人坐下就觉得,哦,原来音乐本来就该在这里,跟风声、水声、虫鸣鸟叫一起,像一家人聊天。”
主创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赞同,连刚才皱眉的张师傅都点了点头。方明远拿起笔,在笔记本上“木质舞台”那行字上重重画了个叉,写下“天然表演区”,字迹用力得透了纸背:“就按你说的来!邀请的音乐人,我们已经初步筛了一批,都是不怎么上综艺、专做民谣和古典乐的——比如弹古筝的苏清和老师,她之前在终南山住过三年,每天对着山练琴,最懂怎么让琴声跟自然合在一起,上次她弹《流水》,录下来的音频里还混着山雀的叫声,听着就像琴里藏了座山。”
陆砚辞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地形图上,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他仿佛已经能看见那画面:老槐树下,有人抱着吉他弹唱,指尖划过琴弦时,一片黄绿色的树叶刚好落在弦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跟旋律融在一起;溪水边,苏老师的古筝放在青石板上,指尖拨弦时,水流忽然变急,“哗哗”声刚好卡在节拍里,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古筝上,凉丝丝的,却让琴声更润;竹林里,合唱队的人站在竹影里,歌声裹着竹叶的清香飘出去,飘到村小的窗户边,正在写作业的孩子们停下笔,侧耳听着,连手里的铅笔都忘了放下。
而这份热闹之外,陆砚辞书房的灯,总亮到后半夜。屋子不大,靠墙摆着个旧书架,上面放着些翻得卷边的书,还有孩子们送的画——妞妞画的小房子,小石头画的黄牛。书桌的左侧,堆着厚厚的《星尘归途》剧本草稿,最上面那页,画着未来空间站的草图:环形的舱体银闪闪的,侧面有个椭圆形的透明观测窗,窗外是旋转的星云,紫蓝色的光裹着细碎的星子;窗内贴着一张小小的云栖村照片,是春天拍的,稻田绿油油的,老槐树开着白色的花,看得清树干上的纹路。稿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有黑色的修改划痕,也有红色的灵感批注:“空间站里的思乡情节,可以加一段主角用全息投影看家乡稻田的戏——稻浪在风里起伏,是活的;而空间站里是失重的,一切都是飘的,对比起来更戳人”“遥远星系的居民,他们的语言是声波振动,像云栖村的虫鸣,没有具体的字,却能让人懂情绪——主角用笛子吹《山村笛调》时,他们能跟着振动,像在合唱”。
桌上的青瓷茶杯已经凉透了,杯底沉着几片没泡开的碧螺春,茶叶卷着,像没睡醒的样子。陆砚辞握着笔,笔尖悬在“人类的归属感,从来不是星球的坐标,是心里的那片‘远山’”这句话上方,忽然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的村小一片黑沉沉,只有村口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圈里,能看见几只飞虫在绕着转,像颗小小的、会发光的星;偶尔有狗吠声传来,断断续续的,从村东头飘到村西头,却没打破夜色的静,反而让这静更显扎实。
窗内是笔下即将展开的星辰大海:有旋转的星系、裹着冰壳的未知星球、孤独却勇敢的宇航员,他们在宇宙里漂泊,心里装着家乡的田;窗外是万籁俱寂的山村:有沉睡的稻田,稻穗在夜里轻轻晃;有安静的溪水,水流声比白天更轻;有梦里都在笑的孩子,他们的呼吸混着山村的夜,暖得让人安心。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在他心里慢慢融在一起——原来无论是遥远到看不见的宇宙,还是近到能踩在脚下的山村,最动人的永远是“真诚”:宇宙的真诚是星辰按规律运转,从不偷懒;山村的真诚是泥土里长出稻子,从不作假;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份真诚,写进剧本的每一行字里,唱进音乐会的每一个音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