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市电视台十七楼的会议室,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温度的铁盒子,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冷灰色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冰冷的光,与米白色的吸音板墙面形成刺眼的对比,墙上挂着的“创新创优”锦旗,此刻看来像一道无声的嘲讽。长桌中央散落着密密麻麻的收视率报表,红色水笔批注的“0.3%”像一道道血痕,刺得人眼睛发疼;墙角的饮水机每隔几秒就发出“咕嘟”的冒泡声,却没能打破这份死寂,反而让房间里的压抑更添了几分;厚重的深棕色窗帘将窗外的阳光严严实实地挡住,只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节目此刻支离破碎的处境。
导演王磊站在长桌尽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压弯却未折断的芦苇。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领口处还沾着一点未擦干净的咖啡渍,头发因为连日熬夜显得有些凌乱,发梢黏在一起。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对折的收视率报表,报表边缘被他反复揉捏,已经起了毛边,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指腹深深嵌进纸纹里,几乎要将单薄的纸张捏碎。那份报表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每一个数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归园田居》前三季平均收视率0.3%”,这个数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让他呼吸都带着疼。
主位上,台长周明面色沉郁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他面前的青瓷茶杯里,碧螺春早已泡得失去了色泽,茶叶沉在杯底,像一团解不开的愁绪。突然,他猛地抬手,将桌上一份厚厚的《节目停播风险评估报告》狠狠拍在桌面上,“啪”的一声巨响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震得桌上的钢笔都微微跳了一下,滚出几厘米远。
“王磊!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这数据!”周明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0.3%!平均收视率0.3%!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他站起身,快步走到王磊面前,手指重重地戳着报表上的数字,指甲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扑穿地心!是我们台近五年来综艺节目的最低纪录!比三年前那个被腰斩的美食节目还惨!”
他喘了口气,语气里的怒火更盛:“之前谈好的五个赞助商,三个已经正式发了撤资函,措辞一个比一个强硬;剩下两个天天打电话催着要赔偿!台里上上下下为了保这个节目,顶着董事会多大的压力你不是不知道?上周董事会开会,有董事直接说,再保这个‘赔钱货’,就要撤我的职!”
王磊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台长,现在的综艺市场您也清楚!全是剧本化的作秀,要么是明星故意撕逼博眼球,要么是刻意制造冲突炒热度,连嘉宾的眼泪都是按剧本掉的!”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甚至还有几分固执,“我们想做的是不一样的东西——找一个真正原生态的山村,不搞剧本,不炒话题,不消费情怀,就安安静静拍嘉宾们和村民真实的生活,拍清晨的炊烟、田间的劳作,拍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互动!这才是观众真正需要的,也是节目的出路啊!”
“出路?”周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王磊,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活在梦里?理想能当饭吃吗?能给台里带来收益吗?”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打断王磊的话,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决绝,“我没时间跟你扯这些不切实际的空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第四季。”
他转身走回主位,拿起那份拍在桌上的报告,狠狠扔给王磊。报告砸在王磊胸口,又掉落在地上,页面散开,露出里面“建议停播”的红色批注。“月底前,拿出第四季的完整方案和最终选址。”周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果第四季播出后,收视率还是达不到1%的基准线,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归园田居》这个项目,立刻砍掉!你这个导演,也别干了!”
说完,他不再看王磊一眼,拿起椅背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大步走出了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磊的心上。会议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鸣声,提醒着这里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王磊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掉在地上的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紧闭的会议室门,又低头看着报表上刺眼的“0.3%”,胸口像被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他知道,台长已经把话说到了绝路——这是真正的生死局,要么救活节目,要么彻底出局,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挪动脚步,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杂乱得像一个被洗劫过的仓库:灰色的布艺沙发上堆着几件没来得及洗的外套,领口沾着油渍;宽大的办公桌上散落着上百份乡村选址资料,有的被画得密密麻麻,有的被揉成一团又重新展开;地上扔着几个空咖啡杯,杯底还残留着褐色的咖啡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咖啡味、烟味和旧纸张的疲惫气息,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王磊疲惫地瘫坐在办公椅上,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下的皮肤滚烫,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台长决绝的话语、报表上冰冷的数字,还有赞助商催款的电话铃声。绝望像潮水般涌来,从脚底一直漫到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难道自己一手打造、倾注了五年心血的《归园田居》,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吗?难道“拍真实人心”的初心,在流量至上的市场里,真的一文不值吗?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办公桌最底层抽屉的把手。那是一个老旧的铜制把手,已经失去了光泽,却被他摩挲得格外光滑。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拉开抽屉,在一堆杂乱的文件、旧U盘和泛黄的笔记本里翻找起来。他的手指飞快地掠过一件件物品,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直到触碰到一张硬纸板质感的东西——那是一张被他珍藏了十年的旧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因为常年翻看而磨损,右下角甚至有一点淡淡的霉变痕迹,却被他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粘好,还过了一层塑封。那是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入行的实习导演时,跟随一档名为《星光里的日子》的音乐综艺拍摄的幕后合照。照片背景是简陋的录音棚,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海报,十几个工作人员挤在一起,笑容青涩。而照片中央,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正对着镜头微笑,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神却清澈得像山间的泉水,笑容温和而干净——那正是刚凭借《风华绝代》爆红的陆砚辞。
彼时的陆砚辞才二十岁,是乐坛最耀眼的新星,却没有一点明星架子。他不仅会认真和音乐总监讨论编曲,还会主动帮工作人员搬设备,甚至在休息时,会坐在录音棚的角落,安静地听大家聊天。王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陆砚辞的脸庞,指尖划过那熟悉的眉眼,眼眶瞬间微微发红,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自己因为拍摄失误,把陆砚辞的演唱镜头拍糊了,被制片人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委屈得蹲在墙角哭。是陆砚辞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印有音乐符号的纸巾,拍着他的肩膀说:“别难过,谁还没犯过错呢?”少年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委屈。
“其实综艺这东西,拼的不是热闹,也不是流量。”陆砚辞当时坐在他身边,看着录音棚里忙碌的工作人员,眼神里带着一丝认真,“要拍的是人心——是那些藏在镜头背后,最真实、最温暖的情感。可能是工作人员递水时的一个眼神,可能是嘉宾演唱时眼里的光,这些不掺假的东西,才能真正打动观众,才能让节目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在王磊心里埋了十年。后来他离开音乐综艺,一头扎进田园综艺的创作里,打造《归园田居》,正是想践行这个理念——不搞剧本,不炒话题,只拍最真实的田园生活,最质朴的人情冷暖。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收视率的下滑、赞助商的撤资、台里的压力,让他几乎要放弃。
“要是陆先生还在,以他的才华和对人心的洞察,肯定能救活这个节目……”王磊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惋惜和怀念,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照片的塑封上,晕开一小片水痕。十年前,陆砚辞在事业最巅峰时突然隐退,从此杳无音信,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遗憾,也成了整个乐坛的一桩“悬案”。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陆砚辞当年说,要拍真实的人心,要找最质朴的情感。那如果自己能找到一个真正远离商业化、没有被外界打扰的山村,一个还保留着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原生态秘境,让嘉宾们放下明星光环,和村民一起种地、做饭、聊天,拍最真实的田园生活,拍最纯粹的人情往来,是不是就能找回节目的初心,重新打动观众?
这个念头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心底。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眶虽然还红着,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他站起身,椅子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却不再是疲惫的呻吟,而是充满力量的宣告。他走到办公桌前,将散落的乡村资料一一整理好,叠成整齐的一摞,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红色水笔,在一张空白的A4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找原生态村”。
他的目光坚定而执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藏在深山里的“桃花源”。月底前,一定要找到那个“能拍人心”的山村,这不仅是《归园田居》的生死局,更是他对自己十年前初心的坚守——他要证明,陆砚辞说的是对的,能打动人心的节目,永远有它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