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阁上的决心,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转化为具体的行动。接下来的几日,萧清璃书房内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单一的府内账目或宫闱消息,而是青黛与宋嬷嬷能动用所有渠道,搜集来的关于朝堂各方势力的详尽卷宗。
户籍、田亩、税赋、官员升迁脉络、家族联姻关系、乃至一些隐秘的癖好与传闻……事无巨细,分门别类,在她脑中逐渐构建起一张清晰而错综复杂的朝堂势力图。
她看得极慢,极仔细。纤长的手指有时在某个名字上轻轻敲击,有时在某一连串看似无关的事件之间划下连线。谢云止偶尔会晃进来,也不打扰,只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喝茶、看书,或者摆弄他那几枚古朴的铜钱,目光却总会若有若无地掠过她凝神思索的侧脸,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这日深夜,萧清璃将最后一卷关于漕运事务的奏报副本合上,揉了揉微蹙的眉心。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身后的书架上。
所有线索,所有利弊,在她心中反复权衡,最终指向了一个明确的目标——皇后的母族,承恩公府。
选择承恩公府,理由清晰而充分:
其一,根源所在。皇后是前世今生诸多痛苦的直接源头,剪除其羽翼,便是削弱其根本。承恩公府仗着后族身份,多年来把持吏部考功司,卖官鬻爵,安插亲信,势力盘根错节,是皇后在朝中最坚实的倚仗。打掉它,等于断皇后一臂。
其二,破绽明显。承恩公府行事张扬,贪腐之行并非无迹可寻。其子弟侵占田产、纵奴行凶、与地方官员勾结牟利等罪证,只需稍加引导,便能收集到不少。相较于其他根基更深、隐藏更好的世家,承恩公府更像一个外强中干、漏洞百出的靶子。
其三,敲山震虎。对承恩公府动手,足以震慑所有依附皇后、或仍在观望的势力。此举能明确传递一个信号:她萧清璃,已不再满足于内宅争斗,有决心,也有能力将手伸向前朝,对后族开刀。
其四,利益巨大。若能扳倒承恩公府,空出来的官职、被其侵占的利益,将是巨大的蛋糕,足以吸引更多中立甚至原本亲近皇后的势力倒戈,进一步巩固她自己的阵营。
“决定了?”谢云止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落在她已然舒展开的眉宇间。
萧清璃抬眸,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与锐利:“嗯。承恩公府,是时候让他们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了。”
她起身,走到悬挂的京城舆图前,指尖精准地点在承恩公府所在的位置,那力道,仿佛要将那一片区域戳穿。
“他们最大的倚仗,一是吏部考功司的权柄,二是遍布江南的丝绸生意,三是与漕帮千丝万缕的联系,借此夹带私货,牟取暴利。”萧清璃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那便先从他们的钱袋子开始。”
她转过身,看向谢云止,凤眸中光芒流转:“世子,听闻你麾下那位秋砚小先生,于数算之道颇有天分?而江南的丝绸账目,据说……复杂得很。”
谢云止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夫人是想让那小子,去碰碰承恩公府那本烂账?倒是可以,正好让他练练手。不过,漕帮那边,鱼龙混杂,光查账可能不够。”
“自然不止查账。”萧清璃走回书案,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名字和地点,字迹簪花,内容却带着杀伐之气,“青黛。”
一直候在门外的青黛应声而入。
“让我们的人,动起来。”萧清璃将素笺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重点查这三处与承恩公府往来密切的绸缎庄,还有漕帮负责押运他们私货的那个香主。找到确凿证据,尤其是……人证。”
“是,殿下。”青黛接过素笺,只看了一眼,便牢牢记下,随即无声退下。
谢云止看着她雷厉风行的布置,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他走到她身边,语气依旧慵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支持:“需要为夫做些什么?比如,让承影去‘提醒’一下那位漕帮香主,什么叫祸从口出?”
萧清璃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必。杀鸡焉用牛刀。此时动用非常手段,容易打草惊蛇。我们要的,是让他们在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领域里,眼睁睁看着堡垒从内部崩塌。”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刺杀或威胁,而是通过精准的商业打击和罪证曝光,让承恩公府在法理和舆论上彻底失势,让皇帝都找不到理由回护。
谢云止闻言,低低笑了:“夫人深谋远虑,为夫佩服。”他看着她冷静自持的侧脸,心中那份期待愈发炽热。他知道,她这把已然出鞘的利刃,第一击,必将石破天惊。
萧清璃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承恩公府在那无声风暴中摇摇欲坠的未来。
棋局已布,棋子已落。这搅动风云的第一步,便从这看似富丽堂皇,内里早已腐朽不堪的承恩公府开始。
(第一百零一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