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婉儿盛装丽容,等着谢容来接亲,世间女子若能嫁得如意郎君,便是一辈子最大的幸事。
对陆婉儿来说,谢容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除开门第,谢容的品貌无一不拔尖,常常一众人中,只要他立在那里,人们的目光就不自觉被吸引。
他笑时有笑的风度,面容平静时,又浸染出尘的静穆。
陆婉儿自小娇养在陆家,因有父亲陆铭章做依傍,连带曹老夫人那样刻薄的人,对她也是三分客气。
是以,她想得到的东西,总能轻而易举到手,当这样东西变成了活人,也是一样。
最终,她如愿以偿了,还未进谢家家门时,她已将自己当成了谢家媳,盼着快些到心上人身边。
这份切盼在等待中越来越浓烈,这也是为何,当她得知谢容下了牢狱,两家婚事几欲作废时,她失了智,发了疯,情愿自毁清白。
也是因为这一句,一向算无遗策的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她不悔,她倾心于谢容,只要能嫁给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那个时候,她坚定地这样认为。
直到下了轿,她牵在红绸另一头,在进入谢家门前的一刻,她依旧这么认为,然而……
她执着团扇,半掩于面,在众宾客眼前,走到堂前。
高堂之人,一人端坐,那人是谢家家主,也是谢容之父,他刻意挺直的背部,还有明明高兴却故作严肃的面目让她嗤之以鼻。
另一边的位置空着,那里原该坐着谢容之母,戴万如。
眼睛晃动间,她看到了谢珍,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知何意。
而她的身侧,离她最近的那人,她的夫君谢容,却只是一个挺立清冷的人影,她尽够着余光,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就在她打量时,就在众人围看时,就在礼乐停下,行礼前寂寂的一刹那,不知从哪里响起怪异的声响。
也就是这一刹那,众人完全没反应的情况下,一个影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奔了出来。
陆婉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在仆妇们的拉扯中,那个怪异的人影,一趔趄朝前倒去。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头发散篷,在地面抽搐,即使抽搐着,她也想爬到高堂之上空着的那个座位。
没有人去搀扶她,直到谢山一声怒喝:“还不将夫人扶去屋里!”
下人们这才慌忙上前,几乎将戴万如架起,拖进了帷屏后。
陆婉儿怔在那里,张着嘴,分不清耳边是贺喜还是嘲笑,眼中的事物带着晃动的残影。
她的婚嫁礼……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红绸,沿着红绸再看向另一端的谢容,他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只有冷肃的侧颜。
这一刻,所有人置身事外,除了她。
陆婉儿回过神思,耳边是祖母的慈笑,眼前的一切那么眼熟真实,谢家就是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可她不想让人看笑话,因为这堂间多的是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她抬起头,听着姚氏的打趣,看向堂下的陆溪儿、陆意儿等人,仿佛回到从前,她正无忧无虑地坐在她们当中。
怔愣间,耳边响起冲茶时的水声清音,抬头看去,一好看的女子正安静给她祖母续茶。
那女子她像认识又不认识。
她简直不能接受,怎么一转眼,她成了客,而戴缨成了陆家的半个主子。
“你们都下去罢。”陆老夫人对堂间众人说道,只留陆婉儿在跟前,似是要说些体己话。
众人应声一一退下。
……
陆婉儿回娘家,谢容自是随在一起。
陆府前院的敞厅,仍是陆铭川接待,其中还有陆家其他两房男子,可这些人里就是没有他的那位岳丈,陆铭章。
谢容面上呈出该有的谦恭,心里想的却是,这世人只怕再无人像他,成亲到现在连岳丈的面都没见过。
说是一家人,那人仍立得好远,叫他遥不可及。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散了,陆铭川又邀谢容到后园赏冬景,园里的梅枝上残有白雪,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
陆铭川同谢容在前走着,身后仆从跟随。
“海城那边可打点好了?”陆铭川问道。
谢容回道:“劳叔父记挂,海城的房子已安置了,遣了小厮带家当过去,开年后,便走马上任,待安置妥当再接婉儿前去。”
陆铭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我什么事,不过是随口关心一问,你这通判之职仍是我兄长谋来的,可前去谢过……”
说到这里,陆铭川摇了摇头,“罢了,你办好差,对婉儿好,就是谢过了。”
因着婉儿嫁入谢家,兄长替谢容重新谋了海城通判之职,虽是离京外办,却是为着他日后的官途铺路,纯京官,无实务很难获得晋升。
而这通判一职政务虽说繁剧,却最容易出政绩。
谢容应是。
当初,母亲欲将戴缨许给王家为妾,怒急之下,他威胁道,要罢官退亲,这些话并不作假,出自真心。
然而,当他在府衙被同僚排挤,感受到来自陆铭章的打压时,他怕了,之后,他被罢了差遣,暂歇在家,说是听候旨意,他一个下阶文职,哪有什么旨意。
那之后,他曾自问,还能义无反顾地单为一女子而罢官吗?
他犹豫了……
后来,他被下到牢狱,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不管用什么办法,他要从这方阴湿的牢笼出去。
不仅要出去,他还要迎娶陆婉儿,她是他翻身的关键。
于是,他以血修书,让牢头替他递了一封信,这牢头得过他母亲给的好处,替他跑了一趟,将信送到了陆府旁边的一个巷子。
那巷子里住了几户人家,皆是府里的家生奴,其中一户便有喜鹊一家,而这喜鹊正是陆婉儿的贴身丫头。
不出意外,这封血书交到了陆婉儿手里。
书信的内容不过是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关心陆婉儿,对自己牢狱的悲境半个字不提。
无需多言,那信上殷红的血已说明了一切,这便够了……
没几日,他从牢里出来,接着陆府派人前来定婚嫁之期。
陆铭川同谢容并肩往园中漫行,这时,一小厮从远处急走而来,躬身上前道,声音里透着惶急。
“主子爷,哥儿不知食了什么,吐了一场,闹肚子疼,在榻上打滚哩。”
“怎么回事?!”陆铭川呵斥道。
小厮哪敢隐瞒,直言说来:“房里的丫头说,是莲心喂哥儿吃了什么,之后就嚷肚子疼,嘴里流了好多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