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临淄城头却反常地亮起了更多的火把,只是那火光摇曳,映照着的是一张张茫然、疲惫而又带着一丝解脱的脸。
城门在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响中,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没有冲锋的号角,没有激昂的战鼓,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压抑。袁谭脱去了甲胄,换上一身素色深衣,未佩刀剑,在辛毗、郭图等文官以及少数放弃抵抗的将领陪同下,徒步从城门内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针尖上。身后,是他曾经统治、如今却无力守护的青州首府。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城头那些追随他至此的将士们复杂的目光。
城门外,曹军阵列森严。刀枪如林,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寒光。士兵们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从城内走出的失败者,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审视,也有一丝历经苦战后的疲惫。
曹操并未骑马,同样身着常服,在程昱、夏侯惇、乐进等文武的簇拥下,静立于阵前。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太多喜怒,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袁谭走到曹操面前约十步远处,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清晨冰冷的空气连同所有的屈辱一同吸入肺中,然后,对着曹操,这个他父亲曾经的盟友与敌人,缓缓弯下了腰,深深一揖。
“败军之将…袁谭…率青州…归降镇东将军。”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曹操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倨傲:“显思公子深明大义,免去一场兵戈,使青州生灵免遭涂炭,此乃功德。曹某必当依照大将军之意,妥善安置公子及麾下将士。”
他没有提吕布,但“大将军之意”几个字,已点明了这一切的根源。袁谭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谢…将军。”他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曹操的目光掠过袁谭,看向他身后的辛毗、郭图等人,微微颔首:“辛佐治、郭公则,皆河北俊才,能弃暗投明,实乃幸事。”
辛毗、郭图连忙躬身还礼,口称“不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袁显思!懦夫!”
一声暴喝从城门方向传来!只见将领汪昭全身披挂,手持长矛,竟带着数十名同样不愿投降的死忠亲兵,从即将关闭的城门内冲杀出来!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直扑曹操所在的方向!
“主公小心!”夏侯惇独眼圆睁,瞬间拔刀挡在曹操身前。乐进也是反应极快,厉声喝道:“盾阵!弓弩手!”
曹军前排的盾牌手立刻上前,结成一堵密实的盾墙,后排的弓弩手齐刷刷抬起弩机,瞄准了冲来的汪昭等人。
“汪昭!回来!”袁谭惊怒交加,嘶声喊道。
但汪昭已然存了死志,根本不听,怒吼着:“河北只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杀!”他挥舞长矛,试图冲破盾阵。
“放箭!”乐进冷酷下令。
嗖嗖嗖——!
一片密集的箭雨泼洒过去。汪昭挥舞长矛格挡,但他身后的亲兵却瞬间被射倒了十余人。他本人也身中数箭,动作一滞。
“拿下!”夏侯惇大喝。
数名曹军悍卒趁机涌上,刀枪齐下。汪昭奋力砍翻两人,终因伤势过重,力竭倒地,被乱枪刺死。他圆睁着双眼,望向邺城的方向,就此气绝。他带来的数十亲兵,也尽数战死,无一人投降。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让投降的队伍一阵骚动,人人色变。袁谭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汪昭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愧疚。
曹操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汪昭的尸体,对左右道:“此乃忠勇之士,可惜不识时务。厚葬了吧。”
随即,他转向惊魂未定的袁谭等人,语气依旧平稳:“些许波折,无碍大局。显思公子,请随我入营安置。程昱,你即刻带人入城,清点府库,接管防务,张贴安民告示,严禁士卒扰民,违令者斩!”
“诺!”程昱躬身领命。
曹操又对夏侯惇道:“元让,你率部在城外驻扎,维持秩序,接收降卒,逐一甄别登记,依大将军令,愿留者编入行伍,愿去者发放路费遣散。”
“末将领命!”夏侯惇抱拳。
命令一条条下达,有条不紊。曹军这部战争机器,迅速从临战状态切换到接管模式。
袁谭被“请”往曹军大营,他将暂时失去自由,直到被送往宛城。辛毗、郭图等人则被客气地安排在另一处营帐,他们的命运,将取决于吕布的最终安排和自身的才能。
程昱带着一队文吏和精锐士兵,跟在袁谭投降队伍的后面,正式进入临淄城。城头的守军默默地放下武器,在曹军军官的指挥下,列队走下城墙。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惊恐地窥视着这支改变了青州命运的军队。
安民告示被迅速张贴在城中各处,宣布战事结束,承诺秋毫无犯,稳定物价,恢复秩序。
青州,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在经历了袁谭与曹操的争夺后,以一种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落入了吕布的掌控之中。曹操完成了吕布赋予的使命,而吕布的版图上,又多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宛城,飞向邺城,也飞向天下所有关注着这场大战的诸侯耳中。
袁谭的投降,不仅仅意味着青州的易主,更象征着雄踞河北多年的袁绍集团,出现了第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崩塌的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