灈阳的硝烟尚未在记忆中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但吕布的脚步已然离开了这座新征服的郡治。他没有选择在汝南过多停留,将善后与初步的安抚工作交给了随后赶来的文吏与部分留守校尉,并严令高顺留下三千兵马驻守灈阳及周边要地,维持基本秩序,弹压可能的反复。他知道,真正的决策和下一阶段的战略谋划,必须回到他经营日久的根基——南阳宛城来进行。
数日后,宛城,将军府。
巨大的沙盘经过连夜更新,已然清晰地反映了最新的局势。代表吕布势力的蓝色旗帜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汝南郡的大部分区域,那片原本属于曹操的红色被挤压到了东北一隅。然而,在沙盘的西北偏北位置,一片关键的狭长地带——颍川郡东部,依旧顽固地飘扬着密集的红色小旗,像一道刺眼的红色堤坝,硬生生截断了从南阳(蓝色)经由汝南(蓝色)向西北延伸,试图与另一大片代表司隶地区的蓝色区域汇合的自然趋势。这道“堤坝”,使得南北两片蓝色疆土隔水相望,却无法连成一体。
吕布独自负手立于沙盘前,已经凝视了许久。他身上换回了干净的常服,但眉宇间那股征战杀伐留下的锐气与沉淀下来的思虑却更加浓重。贾诩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厅中,静立在一侧阴影里,老眼微眯,目光在沙盘上的红蓝交错处缓缓移动,如同老农在审视田埂的走向。
“文和,”吕布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而肃静的大厅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看了这么久,这道坎,该如何迈过去,你看真切了么?”
贾诩慢吞吞地挪步上前,与吕布并肩而立,目光落在颍川东部那片红色上,枯瘦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声音沙哑而平稳:“主公所指,乃是这横亘于南阳、汝南与司隶之间的‘颍川之脊’,或可称之为……‘断龙之石’。此石不除,则主公麾下南阳、汝南、司隶、乃至并州诸地,便如散落四方的明珠,虽有丝线遥系,却终究难以串联成势,气血不畅,呼应不灵。每逢调兵遣将,转运粮秣,必多辗转迁回,耗时费力,更予敌可乘之机。”
“一语中的!”吕布猛地转过身,眼中精光灼灼,仿佛有实质的火焰在跳动,“文和看得透彻!以往局势,便是如此窘迫!文远需以重兵在颍川西部与曹仁对峙,寸步难移;伯平需坐镇洛阳,震慑关西,兼顾河内;公明在河内,既要盯紧河北动向,又需策应各方;国让在并州北疆,更是独力支撑,应对胡虏!我等地盘看似扩张迅速,实则兵力被牢牢钉死在各个要点,如同一只五指尽皆张开、抵住四面墙壁的手,看似覆盖宽广,实则力量分散,难以攥成拳头,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他情绪略显激昂,大步走到沙盘另一侧,手指从代表宛城的标志划出,先向北,再折向西北,划过司隶,动作流畅,仿佛在描绘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但若此处打通,”他的手指重重落在颍川东部那片红色区域,然后用力向两边一分,做出一个“贯通”的手势,“则局势截然不同!这只张开的手,瞬间便能握成铁拳!司隶洛阳、河内屯积的粮秣军资,可顺洛水、伊水而下,经颍川直抵南阳前线!并州太原、上党的精骑劲卒,可自壶关、轵关驰出,经河内、颍川,数日之间便可汇入南阳主力!届时,我军兵力调遣之迅捷,后勤补给之便利,战线呼应之紧密,岂是今日这般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可比?”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气中带着一种构建宏大战略体系的兴奋:“更重要的是,整个防御体系将因之大大简化、强化!无需再于南阳盆地南缘布置重兵时刻防备襄阳刘表,只需在颍川东部建立一道坚固可靠的防线,便可屏障整个南阳、汝南乃至司隶东南部的安全!北疆若吃紧,我可迅速抽调南阳休整之师北上驰援;东线若生变,司隶养精蓄锐之军可朝发夕至!兵力的运用,将真正如臂使指,运转自如,再无往日鞭长莫及、呼应不及之困!”
贾诩静静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微舒展,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主公的目光,确实已超越了单纯的开疆拓土,看到了更本质的东西——战略主动权与战争潜力的深度整合。这不再是武夫的攻城拔寨,而是雄主在勾勒霸业蓝图。
“然,”贾诩适时地泼上一盆必要的冷水,声音依旧平稳,“曹操非庸碌守成之辈,其麾下智谋之士虽折了郭奉孝,余者亦不可小觑。彼等身处局中,利害攸关,必已窥见主公这番‘连珠合璧’的意图。颍川东部,恐非传檄可定之地。坚壁清野,以空间换时间;煽动地方,以游击耗我锐气;此乃曹氏眼下唯一可行、亦是最为毒辣之应对。主公欲速通此关,恐难一帆风顺,需预作筹谋,准备应付一片需要大力整治的残破之地,与无数暗中滋扰的麻烦。”
吕布冷哼一声,下巴微微扬起,那股睥睨天下的自信溢于言表:“坚壁清野?他能清空几座城池?能将颍川东部的百姓尽数迁入许都么?能将山川河流一并搬走么?土地搬不走,人心亦可争取。至于袭扰……”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向闻讯赶来、此刻肃立厅中的张辽与高顺(高顺已交代完灈阳防务,快马赶回):“文远,伯平,若令你二人东西对进,合力剿击颍川东部曹军残余,扫清障碍,需要多少时日?”
张辽跨前一步,抱拳沉声应答:“曹仁主力被末将牢牢牵制在颍川西线鄢陵、许昌一带,不敢妄动。东部留守之军,多为郡兵及西线溃退之卒,兵力既薄,士气尤沮,更兼缺乏统一强力的指挥。若高将军能率精锐之师自南阳北上,直捣其腹心,与我西部大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末将有信心,半月之内,必可荡平颍川东部所有成建制之抵抗,为主公打通通道!”
高顺的话语更是简练如铁,毫无修饰:“十日,足矣。”
“好!要的便是这等锋芒与把握!”吕布抚掌大笑,声震屋梁,“曹操想用焦土烂摊子拖住我,延缓我的步伐,我偏要以快打慢,用雷霆万钧之势,碾碎他一切拖延的幻想!传令!”
他陡然提高声调,每一个字都如同掷地有声的军令,在厅中回荡:
“张辽所部,自颍川西线,加强对颖阳、临颍(属颍川东部)方向的军事压力,多设疑兵,广布旌旗,作出全力东进之态,牢牢吸住曹仁主力,使其无暇东顾!”
“高顺所部陷阵营主力,并南阳大营机动兵马两万,即日整备,自鲁阳关北上,避开曹仁正面,直插颍川东部腹地之郾县、召陵!以最快的速度,最猛的攻势,击破其防御枢纽,分割其零星守军!”
“甘宁水师,继续严密控制汝水、颍水下游航道,保障我军粮草辎重水陆并进之安全。同时分遣精锐步卒,择机登陆,清剿沿岸残存溃兵及不服管束之地主豪强武装,确保我军侧翼及后方无虞!”
“李肃,动用所有潜藏之耳目、斥候,于颍川东部乃至许都附近,大肆散布我军连战连捷、势不可挡之消息,并暗中接触当地士族、豪强、乃至曹军低阶将领,许以重利,陈说利害。凡有弃暗投明、献城纳土者,不仅既往不咎,更依功绩大小,必有封赏!”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密机括上的齿轮,环环相扣,指向那最后一块战略拼图。
最后,吕布环视麾下众将,目光炯炯,声音铿锵如金铁交鸣:“传谕全军将士!此一战,非为寻常攻城略地,乃是为我等共创之基业,铸就永固之根基!打通此关,则蛟龙入海,猛虎归山,进退攻守,皆由我心!功成之日,所有将士,论功行赏,吾绝不吝惜爵禄田宅!”
“愿随主公,扫清寰宇,共固基业!”以张辽、高顺为首,众将轰然应诺,昂扬的战意与坚定的信念弥漫整个厅堂。
吕布满意地颔首,再次将锐利如鹰的目光投向沙盘上那片顽固的红色区域。在他的眼中,那红色仿佛正在蓝色潮水的冲击下迅速消融、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然一体、蔚然壮观的蓝色疆域,一条贯穿中原腹地的巨龙已然成形,只待最后,也是最具决定性的一击,便可完成那关键的“合龙”之势,昂首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