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刚退出殿外,康熙便对着门外道:“让胤禛进来。”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胤禛身着玄色常服,神色沉敛地走进殿内,躬身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康熙坐在龙椅上,指了指案前的锦凳,“坐。方才老八的话,你在殿外都听见了?”
胤禛起身落座,语气恭敬:“儿臣略闻一二,八哥愿为十四弟保障后勤,足见其顾全大局之心。”
康熙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老八有统筹之能,胤禵有领兵之才,那你呢?西北战事起,国库日渐空虚,江南漕运又屡出纰漏,你在户部多年,可有什么解困之法?”
胤禛心中一凛,知道父皇这是要考校他的真本事。他定了定神,起身走到案前,双手呈上早已备好的奏折:“儿臣近日常思国库亏空之由,认为病根在于‘赋税不均、差役不公’,若想彻底解决,需推行新政,其中核心便是‘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康熙接过奏折,目光落在“官绅一体”四字上,眉峰微挑:“你且细说,这‘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究竟是何主张?”
“回皇阿玛”,胤禛声音清朗,字字恳切,“如今朝廷赋税,多由平民百姓承担,而官绅之家凭功名免差、借身份避税。就拿江南来说,缙绅地主占田千亩,却只需缴纳三成赋税,余下皆转嫁到佃农身上;地方修河、铺路等差役,更是只征调平民,官绅子弟从不沾手。长此以往,百姓负担日重,多地已出现逃荒流民,而国库却因偷税漏税逐年亏空,如今连西北军需都需拆东补西,再不想办法,恐生大乱。”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坚定:“儿臣主张,凡在朝为官、有功名在身者,无论文官武将、进士举人,皆需与百姓一体承担差役;家中田产超过百亩者,按亩缴纳赋税,不得减免分毫。如此一来,既能充实国库,解西北军需之急,又能减轻百姓负担,彰显法纪公平,让天下人信服。”
康熙手指轻轻敲击着奏折,目光锐利地看向胤禛:“你的想法,倒是切中时弊。可你想过没有,官绅阶层是朝廷的支柱——文官掌地方治理,武将守边疆安危,有功名者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你要他们与百姓一体当差纳粮,岂不是要动摇这江山的根基?”
“皇阿玛明鉴!”胤禛急忙躬身,“儿臣并非要动摇根基,而是要扶正根基!”他抬头看向康熙,眼神里满是急切,“如今官绅避税成风,江南缙绅每年偷税达数百万两,若能将这部分赋税征缴入库,何愁国库空虚?且官绅一体,能让百姓看到朝廷的公平,流民自会归乡,地方自会安定。至于官绅的不满,儿臣以为,只要朝廷赏罚分明,对奉公守法者加以表彰,对偷税抗差者严厉惩处,定能让他们信服。”
“惩处?”康熙放下奏折,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你打算如何惩处?是拿七品县令开刀,还是拿二品督抚立威?若涉及皇亲国戚、宗室子弟,比如你皇叔祖安亲王的后人,占田万亩却从不缴税,你又当如何处置?”
胤禛心头一紧,他此前虽考虑过阻力,却未想过父皇会直指“宗室”这一最敏感的群体。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道:“儿臣以为,可先从地方贪官入手。比如江南盐道张启祥,此人勾结盐商,每年偷税漏税达五十万两,家中私藏白银百万,若将其查办,抄没家产充入国库,既能震慑地方官绅,又能解西北军需之急。至于宗室子弟,儿臣相信,他们身为皇族,定会以身作则,支持新政。”
康熙听完,沉默良久,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响。他看着胤禛,眼神里渐渐露出失望:“胤禛,你还是太急了,也太理想化了。”
他起身走到胤禛面前,语气沉了几分:“张启祥固然该查,可他背后的江南缙绅集团,与他勾结的朝中六部官员,你打算如何处置?你查了张启祥,江南盐运便会中断,西北的军盐供应该如何保障?再者,宗室子弟若拒不缴税,你是要革他们的爵位,还是要将他们下狱?真到了那一步,宗室哗然,朝堂动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胤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他只想到了“查贪官”,却没考虑到贪官背后的利益网络;只想到了“宗室以身作则”,却没料到宗室对祖制特权的依赖。这些被他忽略的问题,在皇阿玛的追问下,成了新政推行路上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想为百姓谋福祉,想充实国库,这份心是好的。”康熙的语气缓和了些,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可为政者,不仅要知‘该做什么’,更要知‘能做什么’、‘如何做’。新政不是一纸空文,需要权衡各方利益,需要循序渐进。你只提‘严查’‘惩处’,却没给出安抚官绅、稳定宗室的具体之策,这样的方案,推行下去只会引发混乱,非但救不了国库,反而会让百姓更苦。”
胤禛躬身垂首,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儿臣思虑不周,未能顾及全局,让皇阿玛失望了。”
“失望倒不至于。”康熙回到龙椅上,拿起案上的茶杯,“你能看到赋税不均的病根,已是难得。只是你要记住,这江山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守住的,需要的是谋略,是耐心,是平衡各方的智慧。”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色:“新政之事,你且再想想,拿出一个周全的方案来。眼下,你还是先去督办江南漕运,确保西北的粮草能按时送达——比起纸上谈兵的新政,眼下的战事,更需要实打实的支撑。”
“儿臣遵旨。”胤禛躬身行礼,退出御书房时,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殿外的秋夜寒风凛冽,吹得他清醒了许多。他抬头望向满天星斗,心里满是挫败——他原以为自己的方案切中要害,却没想到在皇阿玛眼中,竟有如此多的疏漏。这场君臣间的对话,让他明白,储位之争不仅是权力的较量,更是治国能力的比拼,而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