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石室,尘埃落定。
墨尘静立其中,周身气息如古井无波,再不见半分之前的狂乱与暴戾。心魔炼狱的余悸犹在神魂深处留下淡淡的烙印,但那场几乎将他彻底吞噬的危机,终究是被强行渡过了。酒剑仙的疏导法门与那神秘的“静心咒”,如同在他失控的毁灭道路上,筑起了两道虽不坚固却至关重要的堤坝。
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缕混沌色泽的剑气自指尖悄然浮现,无声无息地环绕流转。这剑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躁动不安的嘶鸣,反而显得异常温顺、凝聚,其中蕴含的诛绝戮陷意五种特质,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然而,墨尘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这平衡之下,是依旧汹涌澎湃、渴望释放的毁灭本质。
“静心咒”玄妙无比,能定心神,抵御外魔侵蚀,甚至对凶剑之力有一丝微弱的安抚之效。但它终究是“守成”之法,如同为沸腾的熔炉加上一个盖子,暂时抑制,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炉火过于旺盛的问题。
他需要更多。需要真正理解并驾驭这股力量,而不是永远游走在失控的边缘。那枚意外激活的玉简,其来源,那荒废古修洞府中残留的、与当世修真体系迥异的古老禅意,或许是一条线索。
中州之地,卧虎藏龙,除了明面上的皇朝、宗门、世家,更有无数隐世的传承与秘地。关于一座“无名寺”的传闻,悄然浮现在他脑海。传闻说,那并非香火鼎盛的佛门圣地,甚至无人知晓其确切位置,只在中州最古老的典籍和某些隐修口中偶有提及。那是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刹,不拜佛陀,不诵经典,唯有枯坐的老僧,守护着某种关于“心”与“定”的古老智慧。
这传闻,与那玉简的气息,隐隐契合。
“或许……那里有我要的答案。” 墨尘目光深邃。他需要一种能从根本上调和、乃至驾驭体内毁灭力量的法门,而不是仅仅依靠暂时的疏导与压制。
没有迟疑,他身形微动,已如鬼魅般消失在石室之中。再次出现时,已在百里之外的中州边境,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古山脉上空。
他没有驾驭剑光,也没有撕裂虚空,只是凭借对空间法则的初步理解,以及绝剑带来的阴影特性,在现实与虚无的夹缝中穿行,速度快得超越闪电,却又不露丝毫气息,如同一个行走在世间的幽灵。
下方,是中州浩瀚无垠的疆土。城池如棋盘星罗,灵山大川气象万千,无数修士的遁光如同流星般划破长空,彰显着这片土地的繁华与鼎盛。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墨尘敏锐地感知到,几股强横无比、带着审视意味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天网,若有若无地扫过天地之间。
天机阁?皇朝密探?亦或是其他对他这“戮仙”感兴趣的势力?
他冷哼一声,周身气息愈发内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同滴水入海,巧妙地避开了那些神识的探查。他如今虽初步掌控了力量,但远未到可以横行无忌的地步。在找到解决自身隐患的方法之前,他需要蛰伏。
按照古籍中零星的记载和玉简气息的微弱指引,他一路向西。越过奔腾咆哮的沧澜江,穿过终年毒瘴弥漫的万泽沼泽,进入了一片名为“坠星荒原”的古老地界。
这里灵气稀薄,环境恶劣,赤地千里,只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凶兽和毒虫盘踞,是连修士都不愿轻易踏足的荒芜之地。也唯有这样的地方,才有可能隐藏着不被世俗打扰的古老秘密。
他在荒原上空缓缓飞行,神识如同细腻的蛛网,铺天盖地地洒下,仔细感应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中可能存在的异常波动。玉简被他握在手中,其上那微弱的、带着禅意的光晕,如同指南针般,指引着大致的方向。
一连数日,一无所获。除了漫天的风沙,嶙峋的怪石,以及偶尔从地底钻出、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沙虫,再无他物。那所谓的“无名寺”,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换做常人,或许早已放弃。但墨尘的心志,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与心魔煎熬中磨砺得坚如磐石。他耐着性子,不骄不躁,依旧按照玉简的指引,在茫茫荒原中搜寻。
直到第七日的黄昏。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悬在荒原的地平线上,将天地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风沙似乎也平息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的苍凉。
就在他飞临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布满了巨大风化岩柱的区域时,他手中的玉简,忽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那温润的光晕,明显亮了一分!
墨尘身形骤然停滞,悬浮在半空,目光锐利如剑,扫向下方的岩柱林。
乍看之下,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荒芜。但当他凝神细观,并以“静心咒”的心境去感知时,却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空间的波动,极其细微,几乎与自然的风化、光线的折射融为一体。但那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一种……人为的、高妙到极点的空间折叠与幻阵!
若非他手握与之同源的玉简,若非他此刻正运转“静心咒”,心神澄澈如镜,绝对无法发现这几乎完美的隐藏。
“就是这里了。”
他降下身形,落在一根最为粗大的岩柱顶端。没有贸然闯入,而是闭上双眼,再次默默诵念“静心咒”,同时将自身的神识,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看似虚无的空间。
“嗡……”
仿佛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
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然后缓缓向两侧分开。
岩柱、风沙、血色的夕阳……所有这些荒原的景象如同褪去的幕布,显露出其后隐藏的、真实的一角。
那并非什么金碧辉煌、宝相庄严的寺庙。
只是一片小小的、宁静的山谷。
谷中绿意盎然,与外界赤地千里的荒芜形成鲜明对比。几间简陋的、由黄土和茅草搭建的屋舍静静伫立,屋舍旁,有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塘,几尾灵动的游鱼在其中嬉戏。一棵看不出年岁、但枝干虬龙般苍劲的古树,伫立在池塘边,枝叶亭亭如盖,洒下大片荫凉。
没有钟声,没有梵唱,没有香火气。
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万古不变的宁静与祥和。
而在那棵古树下,一个穿着灰色旧僧袍、身形枯瘦的老僧,正背对着他,盘膝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仿佛已与这山谷、这古树、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坐了千万年。
老僧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法力波动,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生机,就像一块顽石,一截枯木。
但墨尘在看到这老僧背影的瞬间,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
他体内的五把凶剑,竟在同一时刻,齐齐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忌惮与收敛的嗡鸣!仿佛遇到了某种天生克制它们的存在!
墨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一步踏出,穿过了那层无形的空间屏障,真正进入了这片无名山谷。
脚步落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走到古树不远处,停下脚步,对着那枯坐的老僧背影,拱手,微微躬身。
“晚辈墨尘,冒昧来访,求见大师。”
声音在宁静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那老僧,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未曾听见。
山谷内,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池塘鱼儿跃出水面的轻微噗通声。
墨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耐心等待着。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平和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目光,正缓缓扫过他的全身,扫过他体内那潜藏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凶剑之力。
片刻之后,那枯瘦的老僧,依旧未曾回头,却有一道苍老、平和、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纷争的声音,直接在墨尘的心湖中响起,不带丝毫烟火气:
“施主身负灭世之器,心有滔天杀孽。”
“此来,是求静,还是求……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