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未平,魔影再生。
墨尘单膝跪在被他以毁灭洪流强行清出的焦土上,周身空间因残留的狂暴能量而呈现出水波般的扭曲。体内,五股凶剑之力如同被暂时震慑住的凶兽,虽不再激烈冲突试图破体而出,却依旧在他经脉与脏腑间躁动不安地低吼、冲撞着,每一次律动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
酒剑仙传来的疏导法门,像是一张精密而脆弱的渔网,勉强兜住了这五条即将挣脱的恶龙。但驾驭这渔网所需的精力与意志,堪称恐怖。他必须时刻维持着《寂灭剑神经》那种独特的、偏向引导而非压制的运转状态,心神高度集中,稍有一丝松懈,体内勉强维持的平衡便会再次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而外在的威胁,并未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这片心魔炼狱,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墨尘刚才那一下爆发,不仅没有吓退它们,反而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彻底激怒了这片空间的本质。
“咕嘟……咕嘟……”
远处,被清空的血海以更汹涌的姿态倒灌回来,血浪的颜色变得更加暗沉,几乎发黑,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浪涛之中,浮现出的不再仅仅是模糊的亡魂或扭曲的魔物。
一些更加诡异的存在,开始显现。
有身披破碎甲胄、骑着骷髅战马的无头骑士,它们沉默地列队,手中锈迹斑斑的长矛指向墨尘,马蹄踏在血海上,竟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无形的肃杀之气凝聚成灰白色的雾霭,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
有由纯粹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嗔念魔”,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如同一团不断变幻色彩的浓雾,发出能直接引动修士心火、点燃五脏六腑的诡异音波。
更有甚者,墨尘甚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之前在中州城外斩杀的几个魔道修士,此刻它们的身影被心魔炼狱完美复刻,甚至模拟出了他们生前的部分功法和战斗意识,带着浓烈的怨毒,与其他魔物一同扑杀而来!
杀意、怨念、恐惧、暴戾……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墨尘的心神。他刚刚凭借酒剑仙法门稳定下来的意识,在这无孔不入的侵蚀下,再次开始摇晃。脑海中,杀戮的低语虽被削弱,却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萦绕不去,诱惑着他放弃这艰难的疏导,重新沉沦于毁灭一切的简单快感之中。
“不能……不能再被拖下去……”
墨尘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他试图挥剑,以攻代守,将再次涌来的魔潮击退。意念一动,戮剑便发出兴奋的嗡鸣,血光吞吐不定。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剑的瞬间——
“嗡……”
又是一声轻微的震颤,依旧来自腰间的储物袋。
但与上次那苍青色流光的急切不同,这一次的震颤,显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禅意。
墨尘心神微动,下意识地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储物袋。
只见在杂乱的灵石、材料角落,一枚毫不起眼的、颜色黯淡的玉简,正散发着温润的、如同古寺青灯般的光芒。这玉简,是当初他离开青云宗范围后,在一个荒废的古修洞府中偶然所得,当时只觉得其材质特殊,神识难以探查,便随手收起,几乎已经遗忘。
此刻,这枚玉简却自行激活了。
一道柔和、纯净、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白色光晕,自玉简中弥漫开来,并不强烈,却坚定地抵御着外界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潮汐。
同时,一段非文字、非图像,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墨尘的识海。
那不是功法,不是剑诀,而是一段……咒文?
其音节古老而晦涩,发音方式完全不同于当世任何语言,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它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十分简短,循环往复,只有寥寥百余个奇异的音节。
当这咒文的韵律在墨尘识海中响起的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如同月夜下的湖面,悄然荡开。
不是强行镇压,不是霸道驱散。
而是如同阳光融化冰雪,清风吹散雾霭,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抚平躁动,澄澈心灵。
外界魔物的嘶吼、亡魂的诅咒、负面情绪的冲击,在这奇异的咒文韵律面前,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琉璃罩之外,虽然依旧可见可闻,但其侵蚀心智的力量,却被大幅削弱了。
就连他体内那五股躁动不安的凶剑之力,在这咒文韵律的笼罩下,似乎也稍稍平息了一些那狂暴的戾气,变得……“温顺”了那么一丝丝。
“这是……静心咒?”
墨尘心中巨震。他从未听说过世间有如此神奇的咒法,竟能对戮仙六剑这等秉承混沌毁灭法则而生的凶物,产生安抚之效!
虽然效果极其微弱,远不能真正平息凶剑的反噬,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溺水时的一根稻草!
他不再犹豫,立刻集中精神,尝试着跟随那玉简传递的韵律,在心中默默观想、诵念这古老的“静心咒”。
初时,极为艰涩。那些古怪的音节难以把握,其蕴含的宁静意境与他此刻身处杀戮炼狱的现状格格不入,心神难以沉浸。
但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以及酒剑仙疏导法门带来的那一丝喘息之机,强行摒弃杂念,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重复着这简短的咒文。
渐渐地,他找到了一丝感觉。
那咒文的韵律,仿佛与他神魂深处某种本源的力量产生了共鸣。不是创造,不是毁灭,而是一种……“定”的力量。定心神,定纷扰,定内外之魔!
他诵念的速度越来越流畅,那宁静的意境也开始真正作用于他的识海。原本如同沸水般的识海,渐渐平息下来,虽然距离真正的平静还差得远,但至少,那喧嚣的魔音不再能轻易撼动他的意志。
他周身的毁灭气息,似乎也内敛了一丝,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张扬、刺激着这片心魔炼狱。
趁此机会,墨尘全力运转酒剑仙的疏导法门,引导着体内凶剑之力。
有了“静心咒”稳定心神,抵御外魔侵蚀,他引导的过程变得顺畅了许多。虽然痛苦依旧,但至少意识清明,不再有随时失控之虞。
他不再急于求成,去追求瞬间的掌控或爆发,而是如同老僧入定般,忍受着剧痛,耐心地、一丝一缕地,梳理着体内狂暴的力量,将它们引导向双臂,引导向指尖。
他的双眼缓缓闭上,不再去看外界那无穷无尽的魔影,不再去听那惑人心智的魔音。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沉静而危险,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吼!”
一头由嗔念凝聚的魔物按捺不住,化作一道五彩斑斓的毒烟,率先扑至,直取墨尘面门,那诡异的音波足以让金丹修士瞬间心火自焚而亡。
然而,就在它距离墨尘尚有丈许之时——
墨尘闭着的眼睛未曾睁开,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剑,随意地向身前一点。
没有璀璨的剑光,没有浩大的声势。
只有一缕极其凝聚、呈现出混沌色泽的剑气,自他指尖悄然射出。
这缕剑气,蕴含着诛剑的锋,戮剑的杀,绝剑的诡,陷剑的噬,意剑的惑!五股力量在“静心咒”维持的微妙平衡与疏导法门的引导下,首次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
“噗!”
轻响声中,那团狰狞的嗔念魔物,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紧接着,是无头骑士的冲锋队列。
墨尘依旧闭目,左手随意一挥,一道无形的、带着绝剑湮灭特性的剑意横扫而出。
那些冲锋的无头骑士,连同它们坐下的骷髅战马,在接触到剑意的瞬间,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素描,从头到脚,寸寸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不再需要睁眼去看。
在“静心咒”带来的极致宁静与内视状态下,在他对自身力量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下,外界的一切威胁,其轨迹、其强弱,都如同掌上观纹,清晰无比。
他以指代剑,或点,或划,或斩,或拂。
每一击,都恰到好处,精准地点在魔物最核心的法则节点之上。没有多余的能量浪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最有效、最经济的毁灭。
他就这样,闭着双眼,在这无边血海、万千魔影的包围中,闲庭信步般,施展着精妙到了极致,也恐怖到了极致的杀伐剑术。
血浪无法近身,魔影触之即溃。
他一边以“静心咒”定住心神,抵御外魔,一边以疏导法门驾驭体内凶剑之力,将其化作杀敌的利刃。
修炼与杀戮,在这诡异的心魔炼狱中,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当墨尘感觉自己对凶剑之力的引导越发纯熟,对“静心咒”的领悟也逐渐加深之时。
他闭合的眼睑之外,感知到的世界,陡然一变!
那无穷无尽的血色、魔影、尸山、骨海……开始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变得模糊、透明。
一股真实世界的、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微风,夹杂着中州之地特有的、繁华与混乱交织的韵味,穿透了心魔炼狱的壁垒,吹拂到了他的脸上。
他“看”到了——他依旧盘膝坐在那间临时开辟的、位于中州不夜城某个偏僻角落的地下石室之中。身下是冰冷的石板,周围布置着简陋的隔绝阵法。
心魔炼狱,正在消退。
或者说,他正在从这深度的心魔反噬中,挣脱出来!
墨尘心中无悲无喜,依旧维持着“静心咒”的诵念,维持着疏导法门的运转。
他知道,这最关键的时刻,更是不能有丝毫松懈。
他缓缓地,引导着体内那依旧澎湃、却已初步臣服的凶剑之力,归于丹田、经脉,归于那五把若隐若现的凶剑本体虚影之中。
当最后一丝外泄的毁灭气息被收回体内,当“静心咒”的余韵如同晨钟暮鼓般在他识海中缓缓平息。
墨尘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眸中,血色尽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冰冷,沉静,却又蕴含着足以撕裂苍穹的锋芒。
他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手上的裂痕已然愈合,皮肤光洁如初,只是隐约可见其下流淌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血脉。
他又看向腰间,那枚古朴的玉简光芒已然内敛,恢复了那毫不起眼的模样。
“静心咒……”
他低声自语,将这三个字,牢牢刻印在了灵魂深处。
这一次,若非酒剑仙的传讯,若非这枚意外激活的玉简……
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身,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再无半分之前的狂暴与失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平静的外表之下,蕴藏着何等毁灭性的力量。
他目光穿透石室的阻隔,望向外界,仿佛看到了中州那即将因他而起的滔天风云。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