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八月一日,建军节。
爷爷曹镇的九秩华诞!
天刚蒙蒙亮,民政部门与军分区领导的车便已停在院门外。
几位穿着中山装或军便服的干部亲自登门。
“曹老,建军节安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慰问不止于关怀问候,更带着实打实的组织温暖——大红的慰问信,厚实的慰问金信封,还有成袋的米面、整箱的粮油、新鲜的猪肉。
东西在院子石板上堆成了小山。
作为四代军旅之家,这份荣宠格外厚重。
曹刚的那份由徐秋怡收下——她如今是二房的实际主事人,我爸曹湉和我哥曹楠的则归入我妈陈瑛囊中,妈妈接过时,手有些抖,眼圈微微红了。
这份特殊待遇,源于一年前那次惊心动魄的演习。
高一军训汇演,红蓝军对抗演习。我作为红军侦察排长,受命于红军总指挥——我爸曹湉上校,执行“斩首”蓝军司令部的任务。我们渗透、穿插、迂回,像一把尖刀直插蓝军心脏。
“红军侦察排在此,首长,你们已经阵亡了。”我用演习枪指着蓝军总指挥——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师长,语气平静。
老师长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曹湉的兵?行啊,摸到老子指挥部来了!老子认栽!”
话音未落——
“砰!”
枪响了。不是演习空包弹,是实弹的爆鸣!
老师长身旁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警卫员,在我用枪指向首长的瞬间,本能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我的左胸,巨大的冲击力把我整个人掀翻在地。
昏迷前,我只看到警卫员煞白的脸,和老师长冲过来的身影和“救不活这姑娘,老子把你们全送去军事法庭!”得咆哮声。
后来在医院,爷爷陪护时说起这件事,语气里没有半分怨恨:“那警卫员是好兵。保卫首长是他的职责。换了我,有人拿枪指着我的首长,老子也一样开枪。”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身上那些铭刻着烽火岁月的印记:
“二狗,看,这样的伤疤,爷爷有好几处。”他指着肋下一道狰狞的凸起,“这是四二年被小鬼子三八大盖刺刀捅的,差点要了命。”
又指着大腿外侧一道斜长的疤:“这是上甘岭阵地,被美国佬的军刺划开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恰被前来探视的老师长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老师长什么也没说,敬了个军礼,在爷爷肩上重重拍了拍,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不久后,由小姑父周卫华(人武部副部长)与军分区领导牵头,拥军优属部门重新核验了爷爷的履历——从护国军娃娃兵到八路军排长,再到志愿军连长,最后负伤复员。
几十年风雨,档案有些模糊了,但老战友们的证言、他身上那些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他补发了退役军人待遇。这一补,就是几十年!
爷爷拿到那笔补发款项时,手抖得比妈妈还厉害。他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腰——那因常年劳作和旧伤而微驼的背,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一股气,挺得笔直。
今日,不独是建军节,于爷爷更别具深义。
自一九五三年从朝鲜归来复员那年起,他便执拗地将生辰从农历二月初八,改为阳历八月一日。
他言道,声音斩钉截铁:“我这条命,是军队给的,我的生辰,就该是建军节。往后,我只过这个日子。”
第一个踏入家门的客人,依旧是爷爷的忘年交——擒龙村老会计汪老。
老人已年逾古稀,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拄着拐杖却步履稳健。他一进门就拱手:“曹老哥!九十大寿,功德圆满!”
爷爷哈哈大笑,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汪老弟!就等你了!”
这段交情,要追溯到几十年前。汪老当年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威清卫基督教教会的执事。
运动风起时,他被揪出来批斗,脖子上挂铁牌,天天游街。
是时任生产大队长的爷爷,顶住压力说了句:“他是读书人,信教也是个人自由。我们大队,不搞这些。”
就这一句话,保住了汪老。自那时起,汪老便成了爷爷最铁的忘年交,几十年如一日。这等场合,他从不缺席。
院落渐次喧闹起来。
陆续抵达的,皆是爷爷当年的老部下、老战友。
有护国军时期他任连长时麾下的排长,如今已是九十多岁的颤巍巍老人;有八路军386旅时期一同抗日杀敌的弟兄,缺了只胳膊,却笑声洪亮;有红军时期便投身革命的前辈,腰板挺得像松树;有解放战争时期并肩冲锋的同伴,脸上留着弹片划过的疤;还有抗美援朝时期在上甘岭坑道内共饮“光荣茶”的生死之交……
这些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却目光清亮的老人,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的由儿孙搀扶,有的独自拄杖步行几十里,有的甚至从外省坐了几天的车。
只为与他们当年的“老排长”、“曹队长”、“老曹头”一聚。
院子里很快坐满了。
长条凳、小板凳、甚至砖头上都坐了人。
烟雾缭绕——老人们抽着旱烟、纸烟,咳嗽着,笑着,拍着彼此的肩膀,喊着当年的绰号。
“铁蛋!你还活着呢!”
“狗剩!你也没死啊!”
“哈哈哈!阎王爷嫌咱们太闹,不收!”
不一会儿,院门外传来年轻人的笑闹声。
萧逸、苏雪、吴华、孙倩、黄燕……玉女门的那帮人全来了,手里提着寿桃、蛋糕、水果,挤挤攘攘地进门,齐声喊:“曹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生日快乐!”
爷爷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招手:“来得好!来得好!都坐!都坐!”
依家中旧例,拜寿开始。
从三伯曹江开始,我们这些晚辈依长幼之序,包括我玉女门的师姐师妹们,排队上前,向端坐太师椅上的爷爷叩首拜寿,说吉祥话,继而领取红包。
“祝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祝曹爷爷寿比南山松!”
“祝老寿星笑口常开!”
爷爷一个个发红包,手很稳,眼神明亮。轮到三伯曹江时——这位已年过花甲的老人,竟也恭恭敬敬跪下磕头。爷爷笑着扶他:“老三,你也来凑热闹。”红包照给。
轮到徐秋怡时,她牵着曹珈曹瑶,三人一起跪下。爷爷看着她们,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笑着递出三个红包:“好孩子,起来吧。”
双胞胎脆生生道:“谢谢老祖宗!”
终于轮到我。
我刚上前一步,正要屈膝——
“二狗!”爷爷大手一摆,声若洪钟,震得院子里静了一瞬,“你就免跪了!老子受不起!红包照给!”
满院之人皆是一怔。
老战友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家人们——妈妈、哥哥、徐秋怡——则露出会心乃至带几分敬畏的笑意。
萧逸他们眨眨眼,似懂非懂。
我摸了摸鼻尖,没说什么,只是莞尔一笑,上前接过那封明显比旁人厚实的红包:“谢谢爷爷。”
爷爷深深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骄傲、感慨、或许还有一丝……敬畏?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没再多言。
此语看似戏言,内里却蕴着深意。我是紫微转世,神格渐醒,他一个凡人,确实“受不起”我一跪。
此日爷爷心绪极佳,出手大方。连已过花甲的三伯曹江皆领到红包。
我妈陈瑛更是获双份。爷爷笑逐颜开,当众道:“瑛子既是我儿媳,亦是我婆娘的娘家侄女,亲上加亲,理当双份!”
妈妈红着眼眶接过:“谢谢爸。”
丰盛家宴过后,杯盘撤下,换上清茶瓜子。我们一群小辈围坐于爷爷与诸位老翁身畔,如同聆听一部行走的、喘着气的史诗。
爷爷今日谈兴勃发,尤爱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战阵旧事。老战友们不时插话补充,或纠正细节,吵吵嚷嚷,却格外生动。
他从凄苦童年说起。
九岁失去双亲,十二岁丧长兄。与他小弟曹钦(后来失踪,再无音讯)为富户放牛,受尽欺凌。十三岁那年,两兄弟受不了,偷了东家半袋米,一路乞讨至昆明。浑浑噩噩间,看见招兵旗,为了口饭吃,加入了蔡锷的护国军。
“我是一九〇四年生人,”爷爷喝了口茶,目光深远,“三七年红军改编八路军那年,我三十三了,已经不是小伙子了。”
他讲起那段决定命运的转折,眼睛亮起来:
“在山西洪洞,我们这些零散武装整编。386旅的旅长——那位黄埔出身的将军——亲自找我谈话。”
爷爷模仿着旅长的语气,惟妙惟肖:
“‘曹镇同志,听说你以前是护国军的连长?’旅长背着手看我,‘我们这里,可没这么大的官给你当。’”
满院安静,听他讲述。
“我立正,大声说:‘报告旅长!只要能打小鬼子,哪怕是当个伙夫烧饭,我也干!’”
爷爷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感慨:
“旅长笑了,拍拍我肩膀说:‘我们队伍里,也有你护国军的袍泽。是个护国军的旅长,现在是我们八路军的副总指挥。’”
“我当时就明白了——他说的是朱老总!”爷爷挺直腰板,“后来,旅长没让我当伙夫,让我当了排长。他说:‘带过兵的人,就该带兵打仗。’”
掌声响起。老战友们点头,年轻人们眼神发亮。
---
后来升任连长,却憎恶旧军队欺压百姓的作风。“看不惯!当兵的吃粮,就该保百姓,咋能抢百姓?”他跑回了祖地扎西。
他有一位堂兄曹锟(金字辈),时任国民革命军少校营长,正奉命堵截长征经过的红军。那位堂兄见他回来,大喜,欲拉他入伙,许以连长职衔带兵。
爷爷模仿当年口吻,声震屋瓦,字字铿锵:
“三哥!我们是穷人根底,穷人不该打穷人的军队!该打的是那些地主老财!是欺压百姓的狗官!”
他略顿,纵声大笑,笑声里带着快意恩仇:
“我这三哥当时脸就绿了!为何?因他家便是扎西鼎鼎大名的大地主!他家有良田千亩,长工几十个!哈哈哈!”
笑声稍歇,语气转冷:
“后来解放了,土改。他被贫农团拖到乡场上,公审,吃了枪子儿!崩的就是脑壳!老子当时就在台下看着。”
他扫视我们这些孙辈,眼神锐利:
“若老子当年鬼迷心窍,随他当了那国民党的连长,一样得挨枪崩!哪还有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早投胎去了!”
满院寂静。夏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响。
“后来啊,”爷爷压低嗓音,像在说一个秘密,“老子就借故出恭,说肚子疼。翻墙溜脱!被他手下兵丁追撵,子弹‘嗖嗖’从耳边过,险些丢了小命!”
他眼睛亮起来:
“幸得,逃到山坳里,遇着一伙兵!他们头戴八角帽,缀红布五角星徽,衣领钉红领章,多人犹穿蓑衣草鞋,打着绑腿,面黄肌瘦,可眼睛里有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便是他们,救了受伤的我!给我包伤口,分我半块荞麦饼。随后老子就跟他们走啦!这一跟,就是一辈子!”
他眼中,满溢对那支队伍最初的、也是最纯粹的认同与归附。
---
爷爷与老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追忆着并肩抗日、讨蒋、抗美的烽火岁月。言至动情处,唏嘘不已,老泪纵横;说到酣畅时,抚掌大笑,声震屋瓦。
讲到抗美援朝,爷爷摩挲着在朝鲜负伤的那条腿——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
“上甘岭,597.9高地。我们连守了七天七夜。”他声音平静下来,那种平静比激动更撼人,“打到后来,没水。喝尿。尿也没了,舔石头上的湿气。敌人炮火把山头削低了两米。泥土里都是弹片,抓一把土,半把是铁。”
他顿了顿,看向宇文嵩爷爷。两个老人对视,眼中都有泪光。
“战后归建那天,”爷爷声音开始发颤,“我和宇文,互相搀着,走到团部驻地。”
他慢慢站起来,宇文嵩爷爷也站起来。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院子里,像当年那样,互相撑着对方的胳膊。
爷爷挺直腰板——尽管那条伤腿让他微微发颤——用尽全身力气喊:
“报告!第12军31师91团钢刀七连——归建!”
他停了停,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整个院子:
“应到人数……一百二十三人!”
宇文嵩爷爷接上,老泪纵横:
“实到人数……两人!”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声都停了。
所有年轻人——我,萧逸,苏雪,吴华,孙倩——全都呆住了。123人,只剩2人。121个生命,留在了异国的山头上。
爷爷和宇文爷爷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互相搀扶着,站在夕阳里。两个老人,瘦小,佝偻,满脸皱纹。
可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又是当年那两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年轻军人,带着全连弟兄的魂,回来报到。
过了很久,爷爷才缓缓坐下。他擦了一把脸,声音低沉:
“我们不打这一仗,就得我儿子们去打!我孙辈们去打!”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曹楠穿着军装,我穿着裙子,曹珈曹瑶懵懂地看着他,萧逸他们一脸震撼。
“我们把该打的仗都打了,”爷爷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子孙们才能在平安的环境里好好活着!读书!工作!结婚嫁人!”
宇文嵩爷爷重重点头,哽咽道:“对对!毛教员也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就是这个理!”爷爷拍桌,“我们这一代人,把最硬的拳头打出去了!把最狠的仗打完了!就是要让后面的娃娃们——”
他指向我们,手指有些抖:
“不用再喝尿!不用再啃冻土豆!不用再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在身边!”
“可以坐在教室里念书!可以在田里安心种地!可以……可以像今天这样,给老子过生日,领老子的红包!”
他说着说着,笑了,眼泪却流下来。
满院的人都在抹眼泪。妈妈低声啜泣,徐秋怡红着眼圈,萧逸用力咬着嘴唇,苏雪靠在他肩上。
我站在那里,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想起紫微大帝让我看的那些——冰冷的规则,帝王的取舍,历史的必然。
可眼前的爷爷,这些老人,他们不懂什么宏大的历史叙事,不懂什么帝王心术。
他们只懂得最朴素的道理:
我们打了仗,你们就不用打。
我们死了,你们就能活。
就这么简单。
“宇文这小子,别看是个文化兵,秀才底子,”爷爷擦干眼泪,又恢复那副豪迈模样,翘起拇指,“可枪法,是这个!天生的神枪手!”
他讲起最得意的一战,试图冲淡刚才的悲壮气氛:
“有一回,敌人一挺重机枪,架在对面的石缝里,‘哒哒哒’压得我们全连抬不起头。我指着对面那个挥小旗指挥的南韩上校,对宇文道:‘宇文!撂倒那狗娘养的!’”
爷爷眼睛发亮:
“结果如何?这小子,就一枪!隐蔽,瞄准,呼吸——砰!”
他猛地一拍大腿:
“世间清静了!那上校天灵盖都飞了!敌人机枪哑了火!我们一个冲锋,拿下阵地!”
掌声雷动。
宇文嵩爷爷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言至最终,爷爷颤巍巍站起身,再次紧紧握住宇文嵩爷爷的手。
两位白发苍颜的老者,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布满老年斑,紧紧相握。
“老伙计……”爷爷嗓音微哽,“咱们钢刀七连……打到末了,就剩咱俩啦……”
宇文嵩爷爷重重点头,说不出话。
爷爷转向满院,声音颤抖却有力:
“我们得硬朗活着……得替那些牺牲的弟兄,看着这太平盛世,看着娃们长大……”
他指向我与宇文嫣——我们俩不知何时站到了一起:
“得看着咱这两宝贝孙女,披上嫁衣那日!喝她们喜酒!”
“啊!爷爷!我才不嫁!”我与宇文嫣几乎异口同声喊出。
话音刚落,我们俩对视一眼,都愣住了。随即面飞红霞,慌忙别开视线。
满院哄堂大笑。老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年轻人起哄吹口哨。
爷爷笑得最大声,眼泪都笑出来了:“瞧瞧!这俩丫头,连不嫁人都要一起说!缘分!缘分啊!”
此时,宇文嵩爷爷颤巍巍起身,清了清嗓子,领头唱起。苍老沙哑,却字字铿锵: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他一带头,满院老翁恍若被同一开关启动。
这些七八十岁、九十岁的老人,纷纷挺直不再挺拔的腰背,以苍老却依旧有力的嗓音齐声应和!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声音参差不齐,有的跑调,有的忘词,有的只能“啊啊”跟着哼。但那股气,那股从烽火岁月中淬炼出的、融入骨血里的精气神,却如山崩海啸,扑面而来!
《八路军军歌》——“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革命纪律条条要记清,人民战士处处爱人民!”
《解放军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一曲接一曲,轮番响彻小院。老人们挥舞着手臂,拍着大腿,有人站起来,有人坐着挺直背。
皱纹纵横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时光倒流,他们又回到了行军路上,回到了战壕里,回到了喊着口号冲锋的青春岁月。
连那位最早参加护国军、已九十六岁的排长老翁,亦挥舞着干瘦如柴的手臂,竭力跟着节奏哼唱。
他记不得太多词,只能“啊啊啊”地混音而过,但那份全情投入、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模样,让所有年轻人肃然起敬。
夕晖遍洒小院,金芒笼罩着这群白发老兵。
激昂歌声穿越时空,在马鞍山脚久久回荡,惊起了归巢的鸟雀,也震撼着在场每一个年轻的心魂。
萧逸、苏雪、吴华……我们都安静了。不只是安静,是被某种更厚重的东西击中了。
那些书本上的历史,那些电影里的战争,突然有了温度,有了声音,有了眼前这一张张活生生的、满是故事的脸。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爷爷。他站在夕阳里,白发如雪,腰背挺直,纵情高歌。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
有些东西,比神力更强大。比星辰更永恒。
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是一代人的牺牲。是流淌在血脉里的,不屈的魂。
是123个名字,最后只剩下两个佝偻身影,却撑起了一个时代的天空。
歌声渐歇。老人们喘息着,笑着,擦着眼角。
院子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隐约的啜泣。
爷爷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我们这些人,没读多少书,不懂大道理。但我们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国,不能破。家,不能亡。子孙,得活在太平日子里。”
“这就够了。”
许多年后,这群老军人相继离世。
爷爷曹镇去世于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只差六天,就能看到澳门回归祖国的旗帜升起。
宇文嵩爷爷紧随其后,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只差几天,就能听到千禧年元旦的新年钟声。
他们像约好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