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钟声余韵尚在宫阙间回荡,百官们已如同退潮般从庄严肃穆的朝堂中涌出。然而,与往日下朝时或轻松交谈、或议论政务的景象不同,今日的紫宸殿外,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与压抑。
官员们按照品秩,三五成群,沿着宫道缓缓而行。无人高声喧哗,甚至连惯常的寒暄都省去了大半。彼此目光相遇,也只是飞快地一触即分,其中夹杂着太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疑、审慎、茫然,还有一丝深藏眼底、不敢流露的骇然。
几位身着紫袍的三品大员走在最前,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带,低声对身旁的同僚道:“肃政台……这名称,倒是比御史台更显威重。” 他刻意避开了对“圣母神皇”尊号本身的议论,只将话题引向相对“安全”的官制改革。
旁边那位须发已有些花白的老臣,闻言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鸾台、凤阁、文昌台……哼,名称倒是花团锦簇。” 他未尽之语中,带着几分对李唐旧制的怀念与对这般“粉饰”的不以为然,但他很快便警觉地收住了话头,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更多品阶较低的官员,则是沉默地跟在后面,竖着耳朵捕捉着前方重臣们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真实态度的只言片语,脸上写满了小心与揣测。他们深知,在这改天换日的关口,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那刚刚被血洗的李唐宗室,便是最鲜活的警示。
在通往宫门的复道拐角处,两名平日交好的青袍官员终于忍不住,趁着前后无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日后这文书往来,抬头称谓皆需更改,只怕一时难以习惯。”一人苦笑着低语。
另一人立刻以更轻的声音提醒:“慎言!岂止是称谓?肃政台那双眼睛,如今可是盯着内外呢……” 他说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新任左右肃政大夫冰冷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背上。两人不再多言,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上官婉儿捧着需要归档的文书,走在队伍的边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震动。那些刻意压低的交谈,那些闪烁不定的眼神,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都比任何公开的反对更能说明问题。太后——不,是圣母神皇——的这一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撼动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她看到有些官员脸上已然换上了一副全然拥戴、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神情,逢人便说着“神皇陛下圣虑深远,革新制度实乃英明之举”之类的话语,试图以此划清与旧时代的界限,拥抱新的权力核心。
她也看到一些更为耿直或保守的臣子,眉头紧锁,面色沉郁,下朝后便径直登车回府,紧闭门户,显然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与挣扎。
恐惧、迎合、默然、愤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权力鼎革之际,朝堂众生相的浮世绘。没有人敢公开质疑“圣母神皇”的权威与新制的合法性,但在这表面的顺从之下,人心的向背与权力的重新排序,正在以一种潜移默化却又无可阻挡的方式进行着。
上官婉儿穿过这片被无形压力笼罩的区域,走向档案库房。她知道,从今日起,这朝堂之上的空气,将永远与昨日不同。新的权力格局,正伴随着“肃政台”、“鸾台”、“凤阁”这些崭新的名号,一步步地、不容抗拒地,嵌入到帝国的肌体之中。而所有这些或明或暗的震动,最终都将沉淀下来,化为这武周新朝,稳固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