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既下,如同巨石入水,波澜迅速扩散至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上官婉儿所处的文书值房,首当其冲,成为了感受这场制度鼎革最前沿、也最具体的地方。
往日里处理惯熟的文书格式、称谓、流转程序,一夜之间似乎都成了需要重新审视和学习的旧物。堆积在案头的,不再仅仅是寻常奏疏,更多的是关于新官制运作的规程草案、各机构职能划分的细则说明,以及需要根据新制重新拟定的各式公文范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略带混乱的气息。隶属不同旧机构的官吏们拿着文书,穿梭于值房与新建的“肃政台”、“鸾台”、“凤阁”之间,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与急切,相互询问着新的流程与对接之人。
这日,新任的左肃政大夫——一位由武媚亲自提拔、以冷峻严苛着称的官员——亲自来到文书值房,查验第一批以“肃政台”名义签发的纠劾文书。他身形瘦高,面色沉肃,目光扫过值房内略显纷乱的景象,眉头微蹙。
“上官才人,”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面容一般,不带什么温度,目光落在上官婉儿身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此后所有涉及官员监察、弹劾之文书,无论京畿外州,皆需经肃政台核定格式、用印,再依新制呈送凤阁(原中书省)转呈御前。旧日御史台直呈之例,一律废止。此乃新制流程,请才人务必熟稔,并晓谕相关人等。”
说着,他递过一卷刚刚拟定、墨迹未干的《肃政台文书流转则例》。
上官婉儿双手接过,垂首应道:“下官明白,定当遵行。”
她展开则例,迅速浏览。里面详细规定了不同级别弹劾文书的格式、用语、附件要求,以及在不同环节需要加盖的印鉴(肃政台印、左右肃政大夫印等)。条条框框,细致入微,远比旧制繁琐,却也更加严密,将监察权牢牢收束于肃政台内部,并清晰地划定了其在整个决策流程中的新位置。
几乎同时,鸾台(原门下省)与凤阁(原中书省)也派来了属官,沟通在新的名称与职能划分下,诏敕起草、审议、用印、下发等一系列环节的衔接问题。值房内一时间人来人往,问答之声不绝。
上官婉儿置身其中,如同一个枢纽。她需要理解这些全新的规则,准确地将太后的意志(如今是神皇的意志)转化为符合新制要求的文书,并确保它们在重构后的权力机器中顺畅流转。她拟写的不再仅仅是内容,更需嵌入新的权力符号——那些“肃政”、“鸾台”、“凤阁”、“文昌台”的称谓,以及与之配套的格式与印信。
她坐在书案后,对照着新旧规程,仔细斟酌着用词。当笔下写出“据肃政台勘核”、“移交鸾台审议”、“请凤阁依例拟敕”等字样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笔下流淌的不仅是墨水,更是权力结构的重塑。每一个新名称的启用,都是对李唐旧制的一次覆盖,都是武周新朝肌理的一次生长。
值房窗外,秋日晴空依旧。但上官婉儿知道,在这宫墙之内,一场无声却深刻的蜕变正在发生。而她手中这支笔,正参与其中,记录着,也推动着这鼎革的齿轮,一步步严密地咬合、转动。她额间那点朱砂,在忙碌的间隙映入眼帘,仿佛在提醒她,无论名号如何更易,制度如何变迁,这权力核心的冷酷与精确,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