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囚所
所谓囚所,并非真正牢狱,不过是东宫一处偏僻狭小的侧殿,门窗皆被从外钉死,只留一扇小窗传递饭食,内外皆有重兵把守,隔绝了所有声息与窥探。殿内陈设简陋,仅一榻一桌,寒气自石缝砖隙中透入,沁入骨髓。
李贤独自枯坐榻上,身上还是那件被匆匆带走时穿的杏黄常服,此刻却已皱褶不堪,沾染了尘埃。一日夜间,从天之骄子、监国储君沦为阶下之囚,巨大的落差与蒙受的冤屈,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脑中反复回放着禁军闯入、搜出“罪证”的一幕幕,那些铠甲、那些密信、那些“人证”的指认……荒谬!何其荒谬!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想嘶吼,想质问,想将这囚室的屋顶掀翻!然而,喉咙却如同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他知道,在这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愤怒与辩解,都只是徒劳的笑话。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响动自那传递饭食的小窗传来,不同于往日放置碗碟的沉闷。似乎有什么极轻的东西,被塞了进来,落在窗下的阴影里。
李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疑惑。他挣扎着起身,踉跄走到窗边,借着窗外透入的、被守卫身影遮挡得支离破碎的天光,他看到了——一个被折成方胜状的素色纸笺。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迅速蹲下身,几乎是扑过去将纸笺抓起,藏入袖中,然后背对着门口,借着身体遮挡,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纸笺展开。
潦草的、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甲兵信函皆伪,事出凤阙,慎言自保。”
短短十二个字,却如同十二道惊雷,接连劈在他的脑海之中!
甲兵信函皆伪——他早已猜到!
事出凤阙——凤阙!大明宫!天后!他的母后!
慎言自保——连传递消息之人,都如此恐惧,让他闭嘴,以求一线生机……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中残烛,被这冰冷的真相彻底吹灭。
原来……不是误会,不是奸臣蒙蔽圣听。原来,欲置他于死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赋予他生命、也曾对他寄予厚望的……母亲。
“嗬……嗬嗬……” 低哑的、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笑声,从李贤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他没有怒吼,没有痛哭,只是觉得浑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支撑着他挺过一夜的愤怒与不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手中的纸笺飘落在地,也懒得去捡。
原来,所谓的母子亲情,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坚持,在母亲眼中,都只是威胁。
原来,从他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起,或许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心,如同被投入冰窖,再被重锤击碎,最后化为一片再也燃不起半点火星的死灰。所有的震惊、愤怒、不甘,都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沉淀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抬起头,望着那扇被钉死的、只透入一丝微光的窗户,眼神空洞,再无波澜。
辩解?已是多余。
求生?或许吧,但并非为了自己,或许只是为了……不让那些追随他、相信他的人,彻底绝望。
他闭上眼,将头埋入膝间,如同一尊失去所有生气的石雕。在这幽暗的囚所之内,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李贤,已然“死”去。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等待最终判决的躯壳,和一颗再也暖不过来的,冰冷死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