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敕房
诏敕房内,烛火摇曳,将上官婉儿伏案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她面前摊开着几份刚刚由崔知温呈报上来的、关于东宫“搜出”违禁兵甲及“查获”密信的初步奏报摘要。她的职责,便是将这些零散信息初步整理,以备天后御览。
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移动,记录着“明光铠十副”、“劲弓二十”、“横刀三十”等冰冷的数据,以及那些语焉不详却字字诛心的“密信”内容提要。她的动作依旧精准,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最寻常的文书。
然而,那握着紫毫的纤指,指尖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一声声,沉重而紊乱。
太巧了。
一切都太巧了。
那些铠甲兵刃,偏偏藏在如此容易被“偶然”发现的杂物库房地砖下?那些笔迹模仿得虽像,但某些遣词造句的习惯,与太子殿下平日批阅奏疏的风格,存在细微却致命的差异!还有那些“认罪”的属官仆役,名单上看,几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甚至曾因小过被太子斥责过的边缘人物……
这绝非简单的查处,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罗网!网绳的另一端,就握在天后手中!婉儿几乎能想象出崔知温那冰冷面孔下,执行这项“特殊使命”时的冷酷与高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想起太子李贤,那个才华横溢、锐意进取,却也因此触怒天后的年轻储君。他或许有锋芒,有政见上的坚持,但谋反?她不信。这更像是一场……清除。
良知像一根尖锐的刺,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反复扎入。她想起了太子偶尔望向她时,那清澈而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想起了他监国处事时,那份不同于天后的、带着书生意气的坚持。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吞噬?
可……告密?向太子透露天后的构陷之举?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无异于背叛!是对将她从掖庭黑暗中拯救出来、给予她权力和地位的天后最彻底的背叛!一旦事发,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两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战,撕扯着她的理智。一边是生存的法则,是对绝对权力的恐惧与服从;另一边,是未曾泯灭的正义感,与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位身处绝境太子的微妙同情。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终于,婉儿猛地放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迅速取过一张用于记录杂事的、最不起眼的素色短笺,以左手执笔(与她平日娟秀字迹迥异),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甲兵信函皆伪,事出凤阙,慎言自保。”
字迹潦草,语焉不详,却足以让明白人窥见真相。
写罢,她将短笺仔细折成方胜状,藏于袖中。她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可靠、且能接触到被严密看守的太子的人。或许是那个负责每日为东宫送递非机密文书、曾受过她恩惠的老宦官?或许是通过那条几乎已被遗忘的、连接着诏敕房杂物间与东宫一处废弃书阁的狭窄暗道?
她不知道这冒险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或许只是徒劳,或许会将自己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此刻,那点未曾泯灭的良知与勇气,压过了对未知惩罚的恐惧。
她站起身,吹熄了案头的烛火,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融入了宫殿的阴影之中,去寻找那万分之一的、传递真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