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从宫里出来,并未被送回偏殿,而是被那名沉默的太监径直带出了宫城,再次回到了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北镇抚司衙门。与上次不同,他被安置在一处稍显宽敞、但依旧透着冷清的厢房内,门外依旧有锦衣卫校尉看守,只是待遇明显提升了不少。
就在王卓出宫的同时,数匹背插赤旗、鞍鞯齐全的驿马,也如同离弦之利箭,从南京城的各个城门狂奔而出,携带着内容相同的紧急诏书,分赴不同的方向——西安、太原、北平、开封。
诏书的内容简洁而威严:“诏秦王樉、晋王棡、燕王棣、周王橚,即刻启程,速速回京觐见,不得有误。” 没有说明缘由,但加盖了皇帝的紧急玺印,其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位藩王心惊肉跳,不敢有片刻耽搁。
……
他刚坐下没多久,甚至来不及喝口热水,房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一样。此人身材瘦高,穿着暗青色的锦袍,并非飞鱼服,但腰间那面“锦衣卫指挥使”的牙牌却彰显着其不凡的身份。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瘦削,肤色是那种少见天日的苍白,五官平淡得几乎毫无特点,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冰冷,看人时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能轻易刺透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隐秘。他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散发着一股阴寒的气息,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王卓心中一惊,立刻站起身。他虽不认识来人,但那身气势和腰牌已说明了一切——这是锦衣卫的大头目。
“王大人。”来人开口了,声音平直淡漠,没有任何起伏,也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有旨,命我配合大人,筹措‘货物’并选定库址。”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报,直接切入正题,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王卓立刻反应过来,此人恐怕就是朱元璋口中“指定之少数几人”之一,而且是负责具体执行的关键人物。他不敢怠慢,拱手道:“有劳大人了。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蒋瓛。”来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代号。
王卓心头又是一凛,原来是他!朱元璋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那把刀之一。
“原来是蒋指挥使,失敬。”王卓保持客气。
蒋瓛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随即道:“陛下吩咐,大人所需之物,只要库中有,或京城能觅得,皆可取用。大人需要何物,请列明细。”
王卓定了定神,心中早已盘算妥当。缓缓说出了需要准备的物件:“品相上好的洪武通宝小平钱十枚;品相极佳的牧牛花钱三枚;官窑洪武青花春寿云龙纹梅瓶一件。”他来之前就查过,洪武通宝小平钱存世量尚可,但品相极好的却不多,在拍卖市场上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这在洪武年间是正在流通的货币,获取难度最低。而那牧牛花钱,因其精美和特殊寓意,在后世极为罕见,每一枚都价值连城,但在本朝,应当还能找到新铸的精品。至于洪武青花梅瓶,代表着洪武朝官窑的最高水准,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兼具。
但这还不够。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更重要的目标:“他顿了顿,声音凝重了几分,“还有……元代青花昭君出塞罐一件,以及……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真迹。”
选择这两件旷世奇珍,王卓是存了私心的。他知道,那件元青花昭君出塞罐,作为元青花八大名罐之一,在后世流落东瀛,成为日本出光美术馆的镇馆之宝,每每提及都让国内瓷器爱好者扼腕叹息。而那幅《富春山居图》,更因后世的一场“焚画殉葬”的悲剧而身首两段,前半卷《剩山图》藏于浙江博物馆,后半卷《无用师卷》藏于台北故宫,隔海相望。若能在此刻将它们完好地带回现代,不仅是无价之宝,从某种意义上,更是弥补了一段令人痛心疾首的历史文化缺憾。
“最后,还需准备一处库房。”王卓补充道。
“至于库房,”王卓继续道,“须足够宽敞、隐蔽,且绝对可靠。最好是一处独立的、有高墙环绕的院落,地面平整坚固, 便于……装卸大型货物。”他暗示了穿梭时可能出现的动静和未来或许会运输更大件物品的可能。
蒋瓛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方案:“可。京城西郊有处废弃的军营校场,占地颇广,围墙高厚,现已闲置,由锦衣卫看管。此地最为合适。”
王卓一听,心中暗喜。军营校场!地方足够大,而且由锦衣卫控制,隐蔽性和安全性都极高,确实是理想地点。“如此甚好!有劳蒋指挥使安排。”
“货物齐备,便送至校场。”蒋瓛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转身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蒋瓛的效率之高,远远超出了王卓的想象。
仅仅一天之后!
蒋瓛便再次出现,告知王卓一切已准备就绪。王卓乘坐着锦衣卫安排的马车,来到了京城西郊的那处废弃校场。这里果然如蒋瓛所言,围墙高耸,内部场地极其开阔。校场一角已经清理出了一片区域。一张铺着锦缎的长案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王卓所列的所有物品:
十枚金光闪闪、铸工精良的“洪武通宝”;三枚图案生动、栩栩如生的“牧牛花钱”;那件釉色饱满、画工恢弘的洪武青花梅瓶,彰显着开国之初的皇家气度。
而当王卓看到最后两件物品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巨震!
那件器形硕大、青花发色浓艳似墨、苏麻离青料特有的铁锈斑深入胎骨、通体描绘着昭君出塞凄美故事的元青花大罐,就静静地立在案上,完好无损,散发着跨越时空的震撼美感。旁边,那卷名为《富春山居图》的纸卷被小心地展开了一角,秀润淡雅的笔触,疏密有致的墨色,正是黄公望的真迹无疑!它此刻还是一幅完整的巨作,未曾经历火劫与断裂之痛。
这…这怎么可能?! 王卓内心惊呼。一天!仅仅一天时间!他不仅找齐了本朝的东西,连这两件前朝的、如此珍贵特定、甚至可能藏于深宅大户或宫廷秘库之中的绝世古董,都能如同探囊取物般找来?这蒋瓛的能量和手段,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锦衣卫的触手和效率,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这绝非简单的库房提取,必然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资源和压迫力,或许是从某些勋贵、巨贾甚至隐秘的收藏家那里“征用”而来的。过程必然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铁血与冷酷。
“蒋指挥使…这…这效率…真是神速…”王卓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蒋瓛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仿佛只是搬来了几块石头,淡淡回应:“陛下旨意,自当尽力。”对他而言,过程不重要,结果符合要求即可。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校尉快步来报,宫里有口谕到。一名宣旨太监传来朱元璋的追加命令:此次需额外采购白糖食盐各10万斤,年前需送回。
王卓立刻领旨。他心下明了,明朝虽已有白糖,但制法复杂,产量极低,价格昂贵如银,且色泽微黄、口感远不如现代精炼白糖,寻常百姓乃至普通军士根本无缘得见。而朱元璋上次得到的现代精细盐,洁白如雪,毫无苦涩杂味,比起明代市面上常见的颜色微黄、含有杂质的粗盐,不知强出多少倍。 这两样东西对缺乏副食品和调味品的明军来说,绝对是堪比真金白银的硬通货赏赐。皇帝这是要拿它们当高级年货犒赏军队,收买人心。
王卓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