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月的身影穿过幽冥雾气,来到了忘川河畔穗安静养之处。
她看着好友灵体凝实不少,将带来的几样蕴含生机的灵物放下,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九重天近来发生的事情。
当讲到萧靖山冲击无量碑最终被判百年禁闭时,她眼中露出迷茫,托着腮看向穗安:“穗安姐姐,你说白九思这个判决,是对,还是错?”
穗安正引着一缕幽冥之气缓缓修补灵体,闻言动作微顿,沉吟片刻,轻声道:“此事,无分对错,只看立场。”
她看向花如月,目光通透:“于天规、于稳定、于那些将名字刻在碑上的英灵亲属而言,此判已是网开一面,兼顾了律法与情理。
于萧靖山而言,百年禁闭或许比形神俱灭好,但亲人魂飞魄散之痛、仇人名列英碑之憾、天道不公之愤,岂是百年面壁能消解?
于元承华而言,他受罚、悔过、战死,是否就足够抵偿那几条凡人性命?答案在不同的人心里,本就不同。”
花如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甩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脸上又漾开明媚的笑意,说起自己的事:“对了姐姐!这些年我在凡间也没闲着,创立了一个宗门,叫‘净云宗’!
专门收容那些无依无靠、命运坎坷的孩子们,教他们修行,也教他们做人。
现在可兴旺了,已经有好些出色的弟子飞升到我的丹霞境、藏雷殿了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得意,“我还捡到一条特别通灵性的小白蛇,雪白雪白的,可乖了,就是有点胆小。”
她话锋一转,又有些悻悻然地撇嘴:“不过啊,神魔大战之后,玄天境门槛好像松了些?好多后起之秀,修行没多少年就直接飞升玄天了!
好些年纪比我和白九思还小呢!真让人没面子……”
穗安听着,嘴角不禁也浮起一丝笑意,心底却思付,那玄朔又起了逃跑的心思了吗?他不是去封印了吗?出来了?
花如月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罕见的扭捏和困惑:“还有啊,白九思那家伙,前些日子突然来找我,说……说提议一起去凡间,历一场情劫,可能有助于飞升。
我……我答应了。”
穗安正想着事情,闻言有些愕然地看向花如月:“情劫?你们二人互相有意,这情劫在何处不能历?
百年千年的相处之中,理念争执、性格磨合、漫长时光对激情的消磨……哪一样不是劫?
待到某一日,忽然看开,不再执着,彼此安然相处或坦然分离,这情劫便算过了。何须特意去凡间走一遭?”
她想起白九思那副视凡尘如蝼蚁的模样,更觉奇怪,“况且,白九思那性子,又不喜凡人琐碎,去凡间历情劫?他转性了不成?”
花如月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些,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过与委屈:“姐姐,你不明白……我对他,或许是一见钟情。可他呢?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麻烦的、总跟他唱反调的对手罢了。一见面,除了打架,还是打架……”
“怎么会?”穗安微微蹙眉,“我瞧他看你时,眼神与看旁人截然不同。那专注,那下意识追随你身影的样子,分明就是……”
“不一样的。”花如月打断她,用力摇了摇头,眼中有着痛楚,“姐姐,你忘了我们的本源吗?我乃清灵之气所化,他乃浊煞之气凝结。我们天生就是此消彼长、相互制衡的‘死对头’。
这是刻在神魂里的对立,就像水与火。他怎么会喜欢上注定要互相消耗、互相制约的我呢?”
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或许,他提议去凡间历劫,就是想彻底了断这份孽缘,或者……用凡人的方式,证明我们根本不可能。”
穗安看着她倔强又伤心的模样,知道此刻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心中轻叹,不再多言。
情之一字,本就当局者迷。
花如月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眼中却带着下定决心的光芒:“不过,我还是想去。他说想在凡间,与我扮演一对寻常夫妻,体会世俗的人情冷暖,柴米油盐。我想试试。”
她看向穗安,眼中有着期待,“姐姐,你说我能去吗?”
穗安看着她明明忐忑却强装勇敢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终只得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反正你这几百年来,在人间待的时间比在天上还长,也不差这一遭。只是……”
她顿了顿,认真叮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守住本心。劫是历练,不是迷失。”
“嗯,我知道了。”
花如月重重地点头,脸上重新绽开笑容,仿佛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
穗安望着花如月那轻快的背影,心中莫名染上忧虑,她下意识地开口:“阿月,等等。”
花如月闻声回头,眼中还有未散尽的、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
穗安未再多言,心念微动,七情树上一片流转着七彩光华的叶片无声脱落,飘至她掌心。
叶片在她造化之力的包裹下,迅速凝缩、塑形,化作一枚玉佩,玉佩中心隐约可见微缩的七情树影与一缕凝练的轮回道韵。
她将玉佩轻轻抛给花如月。
“拿着,”穗安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此物蕴我一丝本源道韵与轮回印记,贴身佩戴,或可在关键时,护你灵台不昧,留一线生机。”
花如月接过玉佩,入手温凉,随即一股宁神定魄的暖流顺着手臂蔓延,让她因情思纷扰而有些浮动的心绪都沉淀了几分。
她珍重地握紧,用力点头:“谢谢穗安姐姐!”
目送花如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幽冥通道尽头,穗安轻轻摇曳了一下七情树的枝条,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却依旧远未达到往日水准的力量。
距离重塑仙躯、彻底恢复,恐怕还需一段不短的时间。
她不再犹豫,以神念分别向奇奇和清瑶传递了即将深度闭关的讯息,随即收敛所有神识,进入了物我两忘的深层修炼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年。
在这片唯有忘川水声与幽魂低语的寂静中,一道与周遭幽冥气息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凌驾其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七情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