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位也是近年从凡间飞升上来的仙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其中一个中年模样的仙人开口道:“是啊,仙凡有别,律法难及……这等事,古来便有。
有谁与他来自同一仙门或地域吗?或许能去开导开导,莫要让心魔误了道途。”
众人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九重天广袤,同乡同门本就难得。
那录仙籍的仙君顺手查阅了一下刚刚录入的籍册,道:“萧靖山,下界东玄洲人士,无门无派,乃一介散修。籍载其精通剑道与炼器之术,仅凭自身悟性与机缘,百年便渡劫飞升。”
“散修?还能在剑道与炼器上皆有如此造诣?”
周围几人闻言,皆露出惊异之色,“此等天赋与心性,实属天纵奇才!只可惜牵扯上这般恩怨。
但愿他能早日看开,放下执念,莫要辜负了这份资质与来之不易的仙缘。”
众人又是一阵惋惜的叹息,话题渐渐转开,天界每日皆有无数事务与新面孔,一段百年前的陈年旧怨与一个新晋仙人的悲痛,很快便被湮没在诸般琐事与修行讨论之中。
然而,萧靖山并未去往分配给新晋仙人的临时居所,也未理会沿途或宏伟或仙缈的景致。
他依着方才那仙官所指的方向,辨明路径,便径直朝着那面巍峨耸立、刻满了密密麻麻名字的无量碑而去。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肃穆、悲壮却又沉重的气息。
碑体不知以何材质铸成,非金非玉,色泽沉黯,却自有一股万古不移的威严。
上面每一个名字,都微微流转着淡淡的光华,那是陨落仙神最后一点真灵印记,受天界香火与念力供奉,亦是对生者的警示与纪念。
萧靖山站在巨大的碑体之下,显得如此渺小。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那无数闪耀的名字中逡巡、搜寻。
仙神的名讳往往蕴含着道韵,并不难找。
很快,在碑身中上部,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元承华。
三个字,工整镌刻,在一众名讳中并不特别起眼,却刺得萧靖山双目生疼。
他就这样站着,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
周围偶尔有仙人前来凭吊、祭奠同袍,低声的祷祝或唏嘘传入耳中,更衬得他身影孤绝。
没有咆哮,没有流泪。
只是那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周身那原本因飞升而略显圆融的剑气,此刻却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逸散出来,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怆与不甘。
英雄?碑上有名?
这无量碑的光辉,照不到九幽之下的魂飞魄散;这九重天的公义,抚不平凡尘亲眷的彻骨之痛。
待周围凭吊、祭奠的仙人渐渐散去,无量碑前重归寂静肃穆,唯有天风拂过碑面,带起细微的呜咽般的声响。
萧靖山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已与那碑石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背负的长剑剑柄。
那剑并非仙家法宝,只是他于凡间寻得寒铁,亲手锻造、温养,随他历经雷劫,剑身古朴,锋锐暗藏。
他骤然拔剑,一道凝聚了他百年苦修、满腔悲愤与极致剑意的寒光,朝着碑身上“元承华”那三个字狠狠划去!
“铛——!!!”
一声清越到刺耳的金石交击之声炸响。
剑锋触及碑面的刹那,无量碑表面骤然爆发出坚不可摧的金光。
那是凝聚了无数陨落仙神残存意念与天界本源守护之力的屏障。
萧靖山这足以开山断流的一剑,竟连一丝白痕都未能留下,反而被那股磅礴的反震之力狠狠弹回。
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而下,长剑嗡鸣不止,几欲脱手。
萧靖山闷哼一声,倒退数步,体内气血翻腾。
“何人胆敢损毁无量碑?”厉喝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驻守无量碑附近巡逻的天将反应极快,瞬间化作数道流光飞至,将萧靖山团团围住,兵刃出鞘,神光锁定,肃杀之气弥漫。
萧靖山赤红着双眼,对周遭警告充耳不闻,他心中那口郁气不得出,竟是不管不顾,再次挥剑,目标却依旧是那碑上的名字。
“拿下!”
一场激战在碑前爆发。
萧靖山剑法精妙狠辣,又心存死志,一时间竟逼得几位天将有些手忙脚乱。
但他终究是新晋之仙,修为有限,又身处九重天核心之地,很快便被闻讯赶来的更多天将联手制住,仙索加身,封禁了法力。
毁坏无量碑,在九重天是极为严重的罪名。
此碑不仅纪念英,更重要的是镇压魔界。
律例明文,恶意损毁者,视同亵渎英灵、动摇天界根基,罪可形神俱灭。
消息传开,录仙籍处那几位曾与萧靖山有过一面之缘、对他遭遇有些唏嘘的仙官闻讯,心中不忍,联名上书求情,陈述前因后果。
言明萧靖山并非有意毁坏无量碑,实乃私仇难解,一时激愤,只想抹去仇人名字,其情可悯,其行虽愚,罪不至形神俱灭。
此事惊动了大成玄尊白九思麾下执掌刑律的仙司。
仙司派人详细调查,核实了元承华当年误伤凡人性命、萧靖山为其血亲苦修飞升寻仇等情由,确认录仙籍仙官所述基本属实。
仙司主事亲自来到阴暗冰冷的天牢,提审萧靖山。
然而,无论问什么,萧靖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牢房一角,仿佛灵魂出窍。
他心中翻腾的,已非单纯的仇恨,而是一种对这片所谓“仙界”、对那套“天道”“规则”失望与仇恨。
见他如此情状,仙司主事亦感棘手。
按律,损毁无量碑确是大罪;但按情,此人遭遇也确有可怜之处,且其动机单纯,并未造成实际破坏。
最终,经过商议,并呈报白九思核准,判决定下:
萧靖山,因私怨冲击无量碑,虽未造成损毁,但其行已亵渎英灵圣地,触犯天规。
念其事出有因,且为初犯,更兼飞升不易,特从轻发落。判其禁足于思过峰,闭关百年,静思己过,磨砺心性,以观后效。
判决下达,天兵将他押往远离仙宫繁华之地的思过峰,封入一处简陋洞府,设下结界。
百年禁闭,对仙人而言不算漫长,却也足够寂寞,足以让许多情绪沉淀,或是发酵。
萧靖山盘坐于冰冷的石榻上,洞府外是缭绕的云雾与永恒的寂静。
他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爹娘妻儿那日的哭喊与烈焰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无量碑前那一声清脆却绝望的反弹之音。
公道?天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既然不给我一个公道,我就自己求!
英雄?元承华他不配!
这无量碑我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