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与肢体断裂般的幻痛中,于九幽苏醒过来。
意识仿佛被撕碎又勉强拼凑,尤其神魂深处,那被天刀斩过的“记忆”仍在隐隐作痛,即便换了一个身体,也挥之不去。
忘川河水那特有的、带着洗涤与沉沦气息的凉意轻柔地浇灌着她。
她勉力抬眼,看到孟婆正手持木瓢,一下下地将河水引渡到她身上。
“醒了?”孟婆的声音依旧苍老平和,“你这伤……着实不轻。那等存在的反噬,即便是余波,也够受的。”
穗安闭了闭眼,忍受着识海中的翻腾,哑声问道:“神魔大战……过去多少年了?”
“不长,”孟婆放下木瓢,捋了捋衣袖,“于九幽而言,不过百年光景。”
百年……穗安心中一松。还好,不算太久,苍荣境应当无大碍,局势还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孟婆看着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老身早就觉得,你与我这九幽之地有缘。如今看来,岂止是有缘。”
她指了指穗安此刻近乎透明的灵体,“你拼死一战,散尽东方权柄本源,神魂受创坠入九幽,与这株树融合,受忘川滋养而不灭,反与幽冥法则产生了共鸣。
如今,你虽失了东方之主的尊位,却隐隐成了我幽冥之地认可的神只了。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穗安闻言,凝神内视,随即苦笑。
果然,昔日那与东方神域紧密相连、磅礴浩瀚的“苍荣”尊位已经彻底消散,神魂中空空荡荡,只剩下最本源的七情树印记与《玄牝归墟炼情真经》的根基还在缓慢运转。
她需要重新积累力量,而眼下,似乎谋取一个稳固的幽冥支柱位格,是条可行的路。
她沉下心来,不再抗拒周围浓郁的幽冥阴气与淡淡的怨魂执念,反而开始尝试以七情树为引,缓缓吸收这些力量,滋养破损的本源。
让她略感安慰的是,或许是因为她“拯救世界”的举动得到了此界底层法则的认可,又或许是孟婆的引导,九幽之地对她不再有先前的排斥,反而有种隐隐的接纳。
思绪飘远,她想起上一个任务世界,自己是凭借“天帝”的至高尊位强行统御幽冥。
而此界,九重天被划分为诸多大小境域,各有其主,并无一个真正的共主。
想来,那位融合后的天道化身,以其玄天使者的身份与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维持仙界秩序与平衡的角色。
九重天。
神魔大战的创伤远未平复,许多熟悉的宫殿依旧冷清,不少仙位空悬,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悲壮与哀戚。
无量碑上的裂缝早已修补,但其表面,却密密麻麻地镌刻了无数新的名字,那是百年前一战中,陨落的仙神之名。
他们被尊为此界的英魂,永恒的守护者。
一道风尘仆仆、却带着锐利剑意的身影,飞升至九重天。
萧靖山面容坚毅,眼中燃烧着百年未熄的火焰。
他于凡间苦修,历经磨难,终于得道飞升,所为的只有一件事,寻那清虚仙君元承华,报当年雷火焚村、亲人身亡之仇!
他拉住一位正在录仙籍的仙官打听。
那仙官听闻他要找元承华,脸上顿时露出混杂着尊敬与惋惜的唏嘘之色:
“清虚仙君啊……他为人磊落,性情刚直,最是仗义执言,嫉恶如仇,是我九重天不可多得的好友、好同袍。”
仙官叹了口气,指向远方的无量碑,“可惜,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他为阻魔敌,守护阵眼,力战而竭……已然英勇牺牲了。
你若想祭奠,可去无量碑前寻他名讳。”
牺牲?英雄?
萧靖山猛地攥紧了拳头,他压抑着翻腾的气血,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我听闻,他曾因诛杀雷鸟,引动天火,伤及无辜凡人性命!此事可真?”
那仙官愣了一下,旋即又是一叹,神色复杂:“确有此事 那也是元仙君一生唯一的憾事、污点。可当时情形危急,那雷鸟狂暴,若任其逃脱,为祸更广,恐有无数生灵涂炭。
元仙君也是迫不得已,权衡之下,只得全力出手……”
“迫不得已?” 萧靖山再也抑制不住,低吼道,“所以那几个凡人,就活该倒霉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仙官被他陡然爆发的怒火惊得后退半步,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位新飞升的仙人,恐怕并非元承仙君的仰慕者,而是苦主寻仇。
看着萧靖山赤红的双眼,仙官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劝道:“你……你是那几位凡人的亲属吧?
唉……仙神争斗,波及凡尘,古来有之,此乃天数劫难之一斑。如今,元仙君也已陨落,人死债消……这位仙友,还请,节哀顺变吧。”
“节哀顺变?”
萧靖山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仙官那混合着同情、无奈与些许不以为然的神情,只觉得一股无处发泄的悲愤与荒谬感,将他彻底淹没。
仇人死了,成了英雄,被镌刻在丰碑上受后人景仰。
而他的亲人,却连魂魄都未曾留下,无声无息地消散于天地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所谓的“公道”,到底在哪里?
看着他情绪激动,那录仙籍的仙官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劝慰和无奈:“大成玄尊当年知晓此事后,亦是震怒,罚元仙君于寒冰崖禁足思过二十年。
后来,听说元仙君为此事道心确实蒙尘,郁结难解。故而百年前神魔大战时,他才会那般奋勇当先,悍不畏死,未尝不是想以战功与鲜血弥补一二心中憾恨。
否则,以他清虚仙君的修为与机变,本不至轻易陨落。”
萧靖山听着这番话,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仿佛被泼上了一盆冰水,滋滋作响,却并未熄灭,反而蒸腾起一阵烟雾。
惩罚过了?悔过了?战死了?所以就一笔勾销了吗?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那仙官见他沉默,以为劝慰有效,还想再说什么。
萧靖山却已不想再听,他机械般地完成了最后的仙籍录入手续,对着那仙官草草一揖,转身便走。
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录仙籍的仙官摇了摇头,对周围几位同僚低声道:“唉,也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