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的转动骤然停滞。
那庞然头颅上,成千上万只惨白的眼睛齐齐一僵,嗜血之色中透露着一种被刺痛般的阴鸷。紧接着,所有眼睛同时闭合,整片河域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巨大的头颅开始急剧坍缩、凝实,搅动得黑水翻腾倒卷,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
不过瞬息,漩涡消散,黑河之上出现一道深黑的人影。
他躯体瘦高,肤色与这河水同色,仿佛由最沉暗的墨玉雕琢而成,却又布满扭曲的纹理。容貌丑陋至极,五官仿佛被无形之力揉捏过,唯有一双眼睛——此刻只剩眉心一枚竖瞳,和太阳穴两侧各三只横向排布的副眼——依旧冰冷,透着原始的凶戾与漫长岁月沉淀下的漠然。
他现身的刹那,整条黑河都为之震颤。河水中,那些原本窥伺玄黑巨舰、凶戾躁动的妖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僵直,继而发出无声的哀鸣,密密麻麻地匍匐在河床之上,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异动,向着这道深黑人影的方向顶礼膜拜。
蠡沟对脚下臣服的万千妖灵视若无睹。他抬起一只同样深黑、指节异常突出的手,朝着巨舰方向,虚虚一按。
“轰——!”
雄浑到令人心悸的恐怖灵元悍然爆发,并非攻击,而是无上的威压与掌控!前方奔涌的黑河之水,竟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巨手强行撕裂,向两侧猛然排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河床。翻卷的黑色浪涛在两侧凝固、堆叠,转瞬间化作一道宽阔、幽暗、泛着湿冷光泽的桥梁,一端在他脚下,另一端笔直延伸,稳稳架设在巨舰的船舷之前。
蠡沟踏上这由他意志铸就的河桥,步伐不疾不徐。他看似只是寻常迈步,但每一步落下,身影都仿佛跨越了百丈虚空,脚下黑水凝结的桥面随之无声蔓延。不过八九步,那深黑的身影已傲然立于巨舰正前方的高空桥头。
他站定,微微垂首。眉心竖瞳与两侧副眼,七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投向甲板,扫过那一排排赤膊持斧的凶悍军士。
这些百战精锐,原本如山如岳,气息凝练一体,坚毅的面容如同铁铸。然而,当蠡沟的目光触及,那目光中蕴含的并非仅仅是力量上的压迫,更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与无尽杀戮沉淀下的、直透灵魂的寒意。军士们裸露皮肤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试图避开那高处的凝视。他们紧握巨斧的指节微微一颤,额角悄然滑下一滴汗水。
蠡沟立于黑河之桥,俯瞰巨舰,如同神明俯瞰凡尘的造物。
“中封,”蠡沟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带着一种古老而漠然的调子,“你来见本神,所为何事?”
船舰里,那道威严的声音再度传出:“蠡沟,太子有诏,命你即刻启程,前往中渚阴肾山,与涌泉、然谷、太溪、大钟四尊神只汇合待命!”
蠡沟深黑色的眉头骤然锁紧,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豫与疑虑:“太子为何突发此诏?我等中渚神只,神格与封域息息相关,倘若轻易远离,一身修为恐十不存一,甚至连神位根基都可能动摇受损!此举风险极大,太子岂会不知?”
“太子已然监国!”船楼中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有国令诏玉在此,见玉如见君!你,只管奉命!”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自巨船中枢飞出,初时不过眼眸大小,迎风便长,瞬息间化作一枚百丈巨大的玉璧,悬于黑河上空!玉璧通体温润,却散发着凛冽的皇权威压,其上一行神文璀璨生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诏:急脉河河神蠡沟,即刻前往阴肾山待命,不得有误!”
见到这代表至高权柄的国令诏玉,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可违逆的意志,蠡沟脸上虽还带着疑虑与不满。但他也不再多言,于黑水桥梁之上,向着诏玉的方向,单膝跪倒。
“蠡沟……谨遵国令!”
蠡沟单膝跪于黑水之桥,头颅深埋,话音落下,那枚悬于半空的国令诏玉神光收敛,化作一道流光飞回巨舰深处。
短暂的沉寂之后,船舰内部,那被称为“中封”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已不复先前纯粹的威严,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讥诮:
“蠡沟,你向来最擅明哲保身,惜命得很。如今太子监国,登临大位只在朝夕……不知你此刻作何感想?可曾后悔,当年那至关重要的夜晚,你选择作壁上观,未曾踏出这急脉河半步?”
蠡沟缓缓站起身。他低头,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上,肌肉怪异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一丝混合着疯狂、怨毒与快意的笑容,如同裂缝般骤然绽开,扭曲可怖。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舰船船板,死死锁定了内里的中封,声音阴寒刺骨:
“感想?哈哈哈……我倒是时常想起,大约一百二十年前,某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你那个血脉不显、藏于深闺的私生女,失足跌入了我这急脉河…。”
舰船内部的气息骤然一滞,紧接着,整艘庞大的船体发出“嗡”的一声低沉轰鸣,剧烈震颤起来!仿佛有一头被触及逆鳞的洪荒巨兽,正在苏醒。
“这黑河之水,最善消融血肉,腐蚀神魂。”蠡沟仿佛沉浸在那遥远的回忆里,语速不紧不慢,却带着残忍的玩味,“我亲眼看着她的皮肉一点点烂去,听着她稚嫩的魂魄在绝望中哀嚎、扭曲,最终被这河水同化,变成了一只懵懂、痛苦、充满怨恨的小小妖灵……”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灵元波动自舰船中轰然爆发!虚空震荡,黑河上方,骤然显化出一座巍峨古朴、散发着无尽镇压之意的府邸虚影——正是中封的意舍灵府!灵府横亘,煌煌神威如狱如海,悍然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