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一震,谢无妄的手按在胸口。
铜铃还在响,频率变了。不是之前的短促轻颤,而是持续低鸣,像被人握在掌心反复摩挲。他站在人群边缘,刚回答完那个要奶瓶保温袋的顾客,笑容还没收回去,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高台上的投影仪正播放热闹画面,几个工人调试着设备,光束扫过人群头顶。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两个穿官服的人低头快步离开,其中一个袖口露出半截文书角,上面有朱批痕迹。
他转身就走,没再看任何人一眼。
布棚后头的小密室没点灯,只有玉佩浮出一点微光。谢无妄把墨玉端贴在额前,声音压得极低:“007,查最近三时辰所有递往中书省的密奏,关键词带‘电商’‘聚众’‘资敌’的,全部调出来。”
光屏浮现,数据滚动。
【检测到六份密奏。发件人:礼部郎中崔明远、兵部主事李承业、户科给事中赵元朗——三人履历显示,均曾受奕承公主府提携。】
【内容摘要:
1. “谢氏电商节聚集流民数千,形同结党。”
2. “其调度车队、掌控账目,逾越侍卫本分。”
3. “与阿诗勒部商队往来频繁,恐通外族。”】
谢无妄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他靠在墙边,手指敲了敲匕首柄,说:“这才几天,就想给我扣谋反帽子?”
他合上玉佩,从内袋掏出铜铃。锈迹依旧,但此刻拿在手里,温度比刚才高了些。他记得这感觉——每次碎片靠近时,它都会发热。
可现在的问题不在碎片。
而在宫里。
偏殿灯火未熄。
奕承公主坐在案前,指尖轻轻划过一支断簪。簪身刻着“长歌”二字,边缘已被磨得发白。她面前跪着三个大臣,全都低着头。
“你们觉得,一个侍卫,在外头开商铺、拉会员、搞抽奖,像话吗?”她开口,语气很轻,像在问天气。
崔明远先答:“殿下身份尊贵,此人却借名敛财,实乃不敬。”
“我不是说他做生意。”她抬眼,“我是说,他能让那么多人听他号令。几千人排队注册,为一把金刀争破头。这种号召力……不该属于一个奴才。”
李承业接话:“若放任不管,恐生民变。”
她点头,唇角微扬:“那就让大家都看看,什么叫‘表面便民,实则图谋’。明日早朝前,把话说出去。不是我下令,是你们自己议论出来的。”
三人领命退下。
她独自坐着,把断簪放进香炉。青烟升起时,她闭上眼,低声说:“你当年能逃一次,现在也逃不掉。”
集市那边,谢无妄已经召集了王熙凤。
她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块平板,屏幕上跳动着数据曲线。“负面词频六时辰涨了三百七十,源头集中在东三街的茶馆和驿站。有人花钱雇闲人传话。”
“不是百姓自发?”他问。
“没人会主动说‘谢掌柜勾结外族’这种话,除非给钱。”她抬头,“而且节奏太齐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一拨新说法冒出来,像排班。”
谢无妄点头。他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刚印好的《谢氏快报》。封面还是促销广告,但第二页加了一栏小字:“本月营收三成用于资助孤童入学,账目公开可查。”
他在下面又贴了张照片——李乐嫣写的“便民利市”四个字,旁边还盖着她的私印。
“不解释,只晒账。”他说,“他们说我敛财,我就把钱花出去。他们说我图谋,我就把证据摆出来。”
王熙凤挑眉:“你不进宫辩解?”
“现在去,就是急着自保。等风再大点,再去见人,才显得坦荡。”
她笑了:“你这是等着他们把火烧旺,然后跳进去洗澡?”
“差不多。”他把报纸递给她,“明天一早,全城发放。重点投宫墙附近那几家茶肆。”
她接过,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刚收到消息,漠北那边有个商户想挂你牌子,出价五千贯买‘谢氏认证’。”
“不卖。”
“为啥?”
“我现在是被怀疑‘垄断商路’的人,不能再多一个‘售卖招牌’的罪名。”他笑了笑,“让他来打工,做分销,赚提成。合同写清楚,出了事他担责。”
王熙凤摇头走了。门关上时,他脸上的笑也落了。
他重新打开玉佩,调出地图。铜铃的热感指向东北,正是苍梧山方向。但他现在不能走。宫里的风声一起,他要是突然消失,就成了畏罪潜逃。
他必须留下来。
等他们把话说尽,再当面拆穿。
次日清晨,宫中已有议论。
几位官员在御苑“偶遇”,说起昨夜听来的消息。“听说谢无妄的会员已经破三百,连南境铁匠都归他管。”
“一个侍卫,养这么多眼线,不怕晚上睡不着?”
“公主昨日还叹气,说怕殿下被人蒙蔽。”
宫女们也在传:“那商人出身的,哪懂忠心?不过图个利罢了。”
“公主才是真心为殿下好。”
这些话像细雨,落在各个角落。
谢无妄在营地吃早饭,一碗粥,两个包子。他听着伙计汇报城内动态,一边点头,一边把最后一口包子吃完。然后起身,换上官服,腰间别好匕首。
“进宫述职。”他说。
路上经过一家茶馆,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大声讨论。“你说他真敢卖认证牌?那不是跟朝廷抢生意?”
“可不是,听说连税都能避。”
谢无妄停下脚步,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人注意到他,立刻闭嘴,其他人也安静下来。
他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进了宫门,守卫态度明显变了。以前会笑着打招呼,今天只是低头行礼,眼神躲闪。他知道,那些话已经渗进来了。
他直奔李乐嫣住处。
门前太监拦住他:“殿下正在梳洗,暂不见客。”
“我有要事禀报。”
“殿下说了,今日不见谢掌柜。”
谢无妄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那扇门。阳光照在门环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他没动。
也没走。
就在那里站着。
半个时辰后,门开了条缝。一个小宫女探头,低声说:“殿下让您等等,公主刚走。”
他点头,走进去。
李乐嫣坐在镜前,手里拿着一支簪子。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等。
等他解释。
但他只说了一句:“外面有人说,我是奸商。”
她手一顿。
“你怎么看?”
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信,我就继续做事。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走,永不回来。”
她没答。
只是把簪子放下,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