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玻璃幕墙斜照进来,水壶还立在操作台上,壶底残留的水渍映着微弱反光。我坐在桌前,手指套着那枚易拉罐环,掌心压着盐罐,像守着什么。
门被敲了两下。
林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文件,脚步比平时轻。她看了眼灶台上的锅,又看我,没说话,把文件放在桌角。
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说话,等我动,等我回到那个该发号施令的位置。
我没有。
直到走廊传来高跟鞋声,清脆、规律,由远及近。
门再次被推开时,带进一股冷香。
周小姐穿着米白色套装走进来,手提一个暗金丝绒袋,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她目光扫过房间,落在林悦身上时顿了顿,随即转向我。
“顾总,早。”她声音柔和,“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特意给你带了点东西。”
她把袋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取出一瓶酒。瓶身修长,标签简洁,是市面上少见的年份香槟。
“全球限量三百瓶,昨晚刚到国内。”她将酒放在我面前,指尖在瓶身上轻轻一划,“配早餐可能不合适,但我想,也许你能留着,下次宴请重要客人用。”
她说完,笑了笑,等着我回应。
我没动。
也没看她。
我的视线停在那瓶香槟上,但它让我想起的不是宴会厅,不是水晶杯碰撞的声音,而是出租屋的小阳台。
雨后初晴那天,苏晚蹲在地上,拿洗洁精兑水,搅出一堆泡泡。她用手捧起,轻轻一吹,五六个圆球飘起来,在阳光里晃荡。她笑着跳起来去追,头发甩开,马尾辫跟着蹦。
“阿辞快看!彩虹!”她喊。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些泡泡撞上墙,一个个破掉。
那时候我觉得幼稚。
现在我只记得她笑的样子。
我忽然起身。
周小姐愣住,笑容僵了一瞬。“顾总?”
我没理她,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瓶没用完的洗洁精,还有一个小碗,是林悦昨天煮面时用过的。
我拿出来,倒了些洗洁精,加水,用筷子慢慢搅。
林悦站在我身后,没动,也没说话。
周小姐皱眉:“你在做什么?”
我还是没答。
搅匀后,我放下筷子,拿起一根吸管,蘸了蘸溶液,轻轻一吹。
几个泡泡浮了起来。
透明的,圆润的,随着晨风微微晃动,朝办公桌方向飘去。
其中一个擦过周小姐的脸颊,落在她的肩头,破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抬手拍肩,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你们疯了吗?”她声音拔高,“这是办公室,不是儿童房!”
林悦低下了头。
我看着那些泡泡继续飞,有的撞上玻璃,有的升得更高,在光线下闪出细碎的颜色。
又一个泡泡落在香槟瓶口,缓缓滑下,留下一道湿痕。
周小姐盯着那道水迹,脸色变了。“顾晏辞,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带这个来是好意,不是让你侮辱的。”
我把吸管放进碗里,终于开口:“它没惹你。”
“什么?”
“泡泡。”我说,“它只是飘过去,碰了你一下。你不认识它,也没必要怕。”
她瞪着我,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是霖氏的总裁。”她咬字清晰,“不是街头玩闹的小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我很清醒。
所以我才要这么做。
“苏晚会追着它们跑。”我说,“像孩子。”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周小姐的表情凝固了。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集团里没人不知道,最近顾总反常的一切,都和那个送外卖的女人有关。
但她没想到,我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还是用这种语气。
没有掩饰,没有回避。
她把手里的丝绒袋抓紧,指节泛白。
“所以你就为了她,把自己变成这样?”她冷笑,“用洗洁精吹泡泡?顾晏辞,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代表的是什么?”
我看着她。
“我代表我自己。”
她像是被这句话刺到,往后退了半步。
“好。”她点头,声音发抖,“很好。我明白了。”
她抓起香槟,转身就走。
门被狠狠摔上,震得窗框轻响。
林悦没动,也没抬头。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还有那些没破的泡泡,慢慢升到天花板,一个接一个消失。
我走回桌边,拿起那个装泡泡水的碗。
林悦这时才走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吸管,又拿起洗洁精瓶,看了看标签。
上面有行字,是她昨天写的:苏晚同款配方,林悦记。
她拿着瓶子,递到我面前。
“要扔吗?”
我接过瓶子,手指摸过那行字。
摇了摇头。
“留着。”
她没问为什么。
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把碗和吸管收进柜子,动作小心,像在收拾一件不能丢的东西。
我坐回椅子,把洗洁精瓶放在桌角,就在盐罐旁边。
两个都是塑料的,都不值钱。
但一个是我昨天重新学会吃的面,一个是我今天当着别人面吹出的泡泡。
它们都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可我现在不想赶它们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没看。
窗外城市开始忙碌,车流声变大。阳光移到了地毯中央,照在刚才泡泡破裂的地方,留下一圈淡淡的湿印。
林悦整理完桌面,准备离开。
走到门边时,她停下。
“周家那边……可能会有反应。”她说。
我点头。
“让他们来。”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轻,但没躲开。
然后她开门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一个人坐着,手指转着那枚易拉罐环。
它有点松,但还在。
我拿起洗洁精瓶,拧开盖子,闻了闻。
是那种普通的清洁味,有点冲。
苏晚用的就是这个。
我记得她蹲在地上,一边搅一边哼歌,调子跑得离谱。
我放下瓶盖,把瓶子放回原位。
位置和之前一样。
不多不少。
电话又响了一次。
这次是保镖。
我按下接听。
“顾总,”他说,“我们找到她换站点后的固定路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