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打开，b2层的冷风灌进来。我站在门口，手指还插在西装口袋里，摸着那张折了四折的地图。边缘已经发软，像是被体温烘过太多次。
我没有迈步出去。
身后林悦站得不远，呼吸很轻。她没催我，也没问我要不要走。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转身，往回走。
高跟鞋的声音跟着我上了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帘没拉，城市灯火照进来一半，另一半沉在黑里。
我坐回桌前，屏幕还停留在刚才那张地图上。红点标着九条街，其中一个旁边画了圈，是那家杂货店。我记得她说过，老板会多给一颗糖。
我说：“把监控调出来。”
林悦点头，走到副桌前开机。她动作很快，没问是哪一天，也没问具体时间。她直接输入城西站点编号，筛选出近七天内所有带橙色外卖服的骑行记录。
画面跳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她骑着那辆旧电动车，车筐里的保温箱晃得厉害。雨刚下起来，路面反着光。她低着头，帽子压得很深，但马尾辫从后面露出来一截，被风吹得贴在脖子上。
“放大一点。”我说。
林悦推了推鼠标，镜头拉近。雨水打在镜头上，有几道模糊的水痕，但她整个人还是清晰的。她过路口时停了一下，等绿灯。车轮轻轻碾过积水，溅起一圈小水花。
然后她走了。
尾灯亮起来，在湿漉漉的路上划出一道红色的线。不长，也不亮，但在夜里特别显眼。像有人用笔在黑纸上轻轻画了一道。
“就是这个。”我说，“剪出来。”
林悦看了我一眼，声音放得很低：“这段……做纪念？”
“不是。”我盯着屏幕，“我要知道她每天几点回家。”
她顿了一下，开始操作。键盘敲击声很轻，一页页数据跳出来。第一条：18:47 进入片区，19:03 离开第一个配送点，19:26 接单成功，20:15 完成送达……
我打断她：“不用这些。只要她下班那段。”
林悦停下，重新筛选。这次她选的是每天晚上最后一条路线——从最后一个订单结束，到她拐进居民区入口为止。
画面一段段播放。
第二天，她比头一天晚了十分钟出现。那天雨更大，她穿了雨衣，但裤脚还是湿到了膝盖。尾灯在转弯时闪了一下，差点灭掉。
第三天，她路上停下来修了车。靠在路边，弯着腰摆弄后轮。大概过了六分钟，才重新骑走。尾灯又亮起来，颜色似乎比之前暗了些。
第四天，她经过一家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门口喝了一口，帽子掀开一条缝，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抬手拨了一下，又戴上，继续走。
第五天，她没戴帽子，头发扎得松，有一缕垂在耳边。尾灯一路没断，直到她拐进巷子才消失。
第六天，她骑得很快，像是赶时间。尾灯拖出的红线更长，也更急。
第七天，就是今天。她出现在监控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十七分。她没接新单了，车筐空着。尾灯亮着，但节奏很稳，像是终于可以慢慢骑了。
林悦把这七段视频并排放在屏幕上。每一段都只有三十秒左右，最长的一分钟。全是她一个人，一辆车，一盏尾灯。
“要合并吗？”她问。
我摇头：“分开存。”
“怎么命名？”
我想了两秒：“按日期。”
她开始新建文件夹。输入年月日，再把对应视频拖进去。后台自动同步到云端，路径显示在角落：\/私人资料\/监控归档\/2025-04-05_2017.mp4
“需要设置提醒吗？”她问，“比如她出现的时候，系统可以推送通知。”
“不用。”我说，“我自己看。”
她没再说什么，把主屏切回原始画面。最新一段还在循环播放——她骑车离开路口，尾灯一闪，消失在下一个转角。
我伸手，暂停。
“放大尾灯。”
林悦调整像素。画面一点点清晰，红色光源周围泛着一圈微弱的光晕，在潮湿空气中微微抖动。它不大，也不亮，但它一直在亮。
我盯着看了很久。
这不是第一次我看她回家的路。以前在出租屋楼下，我也看过。那时候我不用监控，我就坐在窗边，等那盏红灯出现在巷口。她一出现，我就去开门，有时候还会顺手把牛奶热上。
现在我不敢去了。
我知道她不想见我。我知道我那天说的话有多伤人。我也知道，哪怕我现在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喊我“阿辞”。
但我还能看。
哪怕只是通过一段录像。
哪怕她不知道。
林悦站在我身后，没有立刻离开。她轻声说：“要不要打印一份行程表？方便您查看。”
我摇头。
“那……还需要别的吗？”
我没有回答。我重新播放视频。她又出现了，骑着车，穿过雨夜。尾灯划出红线，像一条不会断的线，把她和那个小小的出租屋连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拉开抽屉，翻到最里面。那里有个小铁盒，不起眼，盖子有点锈。我打开，里面是一枚易拉罐环，表面磨得发亮，边缘有些毛刺。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桌上。和钢笔并排放着。
林悦看见了，没说话。但她眼神变了一下。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她那儿拿回来的东西。那天她把它套在手腕上，笑着说这是她最喜欢的戒指。后来我偷偷收了起来。再后来，我失忆了，忘了自己是谁，却记得这枚环的触感。
我用手指摩挲它粗糙的边。一下，又一下。
屏幕上，她又一次消失在路口。
我说：“保存好这些视频。”
“是。”
“别让任何人删掉。”
“我明白。”
她想退出系统，我又叫住她：“等等。”
“还有事？”
我指着最新一段：“这一段，单独再存一份。”
“存哪里？”
我看着屏幕里那道红色的光，说：“名字就叫‘回家时间’。”
林悦输入，确认。文件生成，路径跳出来：\/私人资料\/监控归档\/回家时间\/2025-04-05_2017.mp4
她抬头看我：“要设为常驻窗口吗？以后每次开机自动弹出？”
我还没开口，手机响了。
是董事会的人。来电显示“王董”。我没接。
铃声停了。办公室重新安静。
我看着屏幕，那段视频还在播。她骑车，尾灯亮着，红线划过街道。
忽然，画面里她的车停了一下。
不是红灯，也不是避让行人。她只是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
雨还在下。路灯照着她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但她确实回头了。
像是感觉到什么。
又像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