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手指还停在解下的袖扣上。
香槟塔已经布置好,等您到场祝酒。
我没有回,把手机倒扣在掌心。金属扣子落在桌角,发出轻响,像一声告别。
林悦已经在楼下等了二十分钟。她发来第三条信息:周小姐到了,媒体记者也来了几位,在门口架好了机位。
我没动。
椅背上的卫衣还在,叠得整整齐齐。领口那两个字朝外露着,一针一线缝进去的不是名字,是有人曾真心实意地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我起身,没再看它一眼。
外套是黑色的,剪裁挺括,衬得肩线笔直。我穿上了,拉上门离开办公室。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我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带系得标准,连袖口露出的手表都精准到秒。
可我知道,我不是去赴宴的。
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灯悬在头顶,香槟塔立在正中央,一层层玻璃杯堆成金字塔形状,最顶端那一杯盛着金黄色的酒液,微微晃动。
宾客们举着酒杯交谈,笑声不断。我走进去的时候,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有人低声打招呼,我点头回应,脚步没停。
周小姐穿着银色长裙,站在我常坐的位置旁。她看见我,立刻迎上来,笑容温婉:“顾总终于来了,大家都在等您祝酒。”
我没说话,目光扫过香槟塔。
她跟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忽然脚下踉跄,手肘撞向塔底。
“哗啦——”
玻璃碎裂声炸开,酒水倾泻而下,顺着地毯迅速蔓延。周围人惊叫着后退,高跟鞋踩在碎片上发出刺耳声响。
我站在原地没动。
水渍在地面扩散,阳光从侧面照进来,穿过残留的酒液,折射出流动的光斑。那些光点跳动着,落在墙壁、天花板,还有我的皮鞋尖上。
我忽然想起一个下雨的下午。
那天出租屋漏雨,水滴从天花板裂缝往下掉,砸在脸盆里。苏晚找来洗洁精,兑了半碗水,拿铁丝弯了个圈,蹲在窗边吹泡泡。
她说:“你看,多像彩虹。”
阳光照进来,穿过泡泡壁,投下七彩的光。她笑着追着那些飘起来的泡泡跑,一边喊我:“阿辞!快看这个像不像糖?”
我伸手戳破了一个,它“啪”地一下就没了。
现在,我看着地上那一片湿痕,光斑还在跳动,和那天的泡泡一模一样。
我慢慢蹲下。
手指伸出去,轻轻一点,戳破了一片涟漪。
水波荡开,光斑碎了。
身后一片寂静。
周小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脸色发白:“顾总?您……您在干什么?”
没人回答她。
我又戳了一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顾总!”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不可置信,“您疯了吗?这是香槟塔!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还是没抬头。
林悦快步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低声说:“地上凉,先起来吧。”
我慢慢收回手,指尖沾着湿气。我擦了擦,在西装裤上留下一道水痕。
站起来时,我看向周小姐。
她嘴唇微抖,眼里有委屈也有愤怒:“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为了这些脏水?”
我看着她,声音不高,但全场都能听见:“我见过更美的。”
她愣住。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刚才还在谈笑的人停下话题,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连角落里的摄影师都放下了相机,盯着我看。
我没有再解释。
美从来不是由谁定义的。
不是层层叠叠的玻璃杯,不是灯光打出来的辉煌效果,也不是谁精心策划的一场仪式。
美是有人愿意花十分钟教你怎么用洗衣机。
是煮面时多捞两块萝卜放进你碗里。
是在漏雨的屋子里,用一碗洗洁精水,为你造出一场彩虹。
我转身,没有走向主位,也没有去换被溅湿的鞋子。我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远处的落地窗上。
外面天还没黑透,城市开始亮灯。
我想起昨夜站在街角,看她骑车经过。风吹起她的头发,她低着头,车筐里放着保温箱,身上那件旧外套领子竖起来挡风。
她一定不知道我看了多久。
林悦站在我身后,没再说话。过了会儿,她拿出手机,低头快速操作了几下。
我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在调监控。
城西那个站点,她今天有没有出现?走了哪条路线?几点下班?
我不用问,她都会做。
周小姐被人扶着离开了,临走前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我没在意。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说我状态不对,是不是最近太累。也有人说我变了,不像从前那样冷硬,倒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软处。
他们不懂。
我只是终于分清了,什么才是真正值得我记住的东西。
香槟塔可以重建,酒会可以重办,媒体可以写任何他们想写的标题。
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那个下雨天,她笑着把铁丝圈递给我,说:“你也试试,很好玩的。”
我没接,说太幼稚。
她也不恼,自己继续吹,一个接一个,满屋子都是飘着的泡泡。
最后一个飞到我面前,我伸手,把它戳破了。
她笑着说:“你总是这样,看到美好的东西就想破坏。”
我当时没懂这句话。
现在懂了。
我破坏的不是泡泡,是我本来可以拥有的日子。
林悦走到我身边,低声说:“查到了,她今天上午出现在站点,配送路线是城西老区,九条街,预计傍晚六点半收工。”
我看向她。
她把一张纸递给我。上面打印着地图,标着几个红点。
我接过,手指摩挲着其中一个标记。
那是她常走的一条小路,路边有家杂货店,她每次路过都会买瓶水。
我记得她说过,那家店的老板认识她,总会多给一颗糖。
我说:“走。”
林悦一愣:“现在?”
“嗯。”
“可是酒会还没结束,董事会的人还在……”
“让他们待着。”
我迈步往外走,步伐比来时快。
经过香槟塔残骸时,我停了一下。
地上全是碎玻璃和湿透的地毯,清洁工正在清理。有人试图抢救剩下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往上搬。
我看着那堆狼藉,忽然说:“别动了。”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我说:“留着。”
林悦看向我。
我说:“明天开始,会议室不用摆鲜花。换成别的。”
“换成什么?”
“不重要。”我顿了顿,“只要不是这种假的东西就行。”
我转身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追上来,林悦跟在我身后。她没再劝,只是默默加快脚步。
宴会厅的门在我背后合上,隔绝了里面的喧嚣。
走廊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回荡。
我走得很快,左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指尖碰到那张折叠的地图。边缘已经被磨得起毛,但我一直带着。
电梯门打开,我走进去。
林悦站在我旁边,欲言又止。
我按下b2。
车在下面等着。
只要赶到那个路口,也许还能看见她骑车的身影。
也许她不会停车,不会抬头,甚至不想见我。
但我要站在那儿。
穿着这身西装也好,沾了水渍也好,是不是顾晏辞也好。
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任何一个泡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里。
电梯下降,数字跳动。
我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下午的声音。
水盆里滴答作响。
她用力吹一口气。
无数彩色的泡泡升起来,飘向窗外。
我睁开眼。
电梯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