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
我坐在桌前,左手缠着纱布,血渗出来,在布料上留下暗色痕迹。昨晚那颗核桃的壳扎进肉里,我没让医生来,也没包扎。手指动一下就疼,但我没去管它。
抽屉拉开一半,里面那件灰色卫衣还叠得好好的。我盯着它看了很久,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布料很软,洗得发白,袖口起了毛球,领口内侧歪歪扭扭地缝着两个字——阿辞。针脚不齐,有的地方密,有的地方松,像是她一边笑一边缝的。我记得那天她坐在我对面,低头咬断线头,抬头说:“以后这件就是你的了。”
门被敲了两下。
“顾总。”林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裁缝刚把西装送过来,董事会九点开始。”
我没应声。
她推门进来,手里拎着黑色西装袋,挂到墙边的衣架上。拉链拉开,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深灰西服,肩线挺括,扣子闪着冷光。那是我平时穿的样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一副盔甲。
林悦走过来,准备帮我换衣服。
我抬手挡了一下。
她停下动作,看着我。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卫衣,慢慢展开。整件衣服摊开在腿上,颜色旧了,但很干净。她一定洗了很多次,每次都说这种布越洗越暖。
“今天不穿那个。”我说。
林悦站在原地没动,“董事会等着您。”
“让他们等。”
我说完,解开衬衫扣子,一件件脱下来。动作有点慢,左手使不上力,扣子卡住的时候扯到了伤口,血又往外冒了一点。我不在意,把衬衫扔在桌上,拿起卫衣套上头。
布料滑过脸颊的时候有股熟悉的味道,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液,是她常用的那块肥皂味,混着一点出租屋里的烟火气。
我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着,眼睛底下有青黑,左手指节缠着纱布,身上穿着一件起球的灰色卫衣。领口那两个字从里面露出来一点,像是藏不住的秘密。
这不是顾晏辞。
这是阿辞。
林悦站在我身后,没说话。过了几秒,她轻声开口:“董事们已经在会议室了,周小姐也到了。”
我没回头。
“她问您是不是临时有事。”
我还是没动。
“顾总,您这样去……不合适。”
“不合适?”我转过身看她,“哪里不合适?”
她顿了一下,“您是霖氏集团的董事长,今天要讨论并购案,还有媒体在楼下等着拍照片。您穿这个……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在想什么,重要吗?”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把手插进卫衣口袋,指尖碰到一张纸。是昨晚打印的地图,折成小块放在这里。城西那个红点还在,旁边是我画的几个圈,都是她可能经过的地方。
我想起昨夜站在街角,看着她骑车离开。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减速。我知道她在躲我。
可我还是想见她。
不是以顾总的名义,不是带着保镖和车队,不是站在玻璃门后面看着她低头走过。我想站在她面前,像以前那样,叫她晚晚,告诉她我回来了,这次不是为了补偿,是为了她。
林悦往前一步,“顾总,您可以之后再去城西,但现在必须先处理公司的事。等散会,我让司机……”
“司机不用跟着。”
“可是……”
“我说了,我自己去。”
她终于闭上了嘴。
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轻轻响着。
我重新看向镜子。镜中人眼神很沉,不像平时那样冷,也不再掩饰什么。我想起那天在便利店,店员说她每次都买萝卜,因为“阿辞爱吃”。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着我?
我抬手摸了摸领口的字。
一针一线,缝进去的不只是名字。
还有她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身份。
“林悦。”我开口。
“在。”
“把西装收起来。”
她没动。
“我说,把西装收起来。”
她终于走过去,把衣架上的西装袋拉上拉链,抱在怀里。临出门前,她回头看我一眼,“董事会那边……真的要推迟吗?”
“推迟。”
“那媒体……”
“随他们写。”
她点点头,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我站在原地没动。
卫衣有点宽,肩膀处往下塌,袖子盖住了半截手背。我试着活动手指,伤口还在渗血,滴下一滴,落在卫衣袖口,晕开一小片红。
我低头看着那点红。
忽然抓起衣服下摆,一把扯了下来。
布料被拽得变形,领口的线崩开了一根。我抬手,狠狠将卫衣摔向沙发。
它落在靠垫上,软软地瘫在那里,像被丢弃的东西。
我喘了口气,胸口闷得厉害。
我不是不想当顾晏辞。
我是怕当我穿上西装,系上领带,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我就再也变不回阿辞了。
而她只认识阿辞。
她不怕我笨,不怕我连洗衣机都不会用,不怕我煮面放多了盐。她还会笑着说我傻,然后重新下一碗。
可顾晏辞呢?
他给她支票,让她离开。
他站在顶层,俯视她的生活。
他用钱划清界限,以为这样就能两清。
我走回桌前,慢慢坐下。
左手放在膝盖上,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
我没有去擦。
过了很久,我弯腰,从沙发缝里把卫衣捡了起来。
抖了抖灰,轻轻叠好,放在椅背上。
领口朝外,那两个字清清楚楚。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压住“阿辞”二字,像怕它消失。
窗外天光渐亮,照在椅背上,卫衣的颜色显得更旧了。
我坐着没动。
电话响了一声。
屏幕亮起,是助理的消息:香槟塔已经布置好,等您到场祝酒。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右手,解开了袖扣。
金属扣子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