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潼关守将府内,灯火通明,将巨大的舆图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混杂着伤药的苦涩、醇酒的浓香,以及一种,大战之后,短暂宁静下,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息。
陆瑁、庞统、姜维,三人正围着舆图,形成了一个决定着大汉西线未来命运的铁三角。
庞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宽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狭长的凤眼,却在烛火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光芒。他刚刚喝了些热酒,驱散了体内的寒意,也点燃了胸中的战火。
姜维,则侍立一旁。他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凝重。他的目光,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猎鹰,反复在舆图上,从潼关到长安,再到弘农的每一寸土地上,来回巡视。
“曹休,退守弘农了。”陆瑁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打破了沉默。“他,就像一头,被我们打断了爪牙的猛虎,暂时,缩回了洞穴里,舔舐伤口。但虎终究是虎。尤其是他的身边,还有一条名叫邓艾的毒蛇。”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庞统和姜维的脸上。
“好了,接下来,如何对付这头虎和这条蛇。士元,伯约就靠你们谋划了。”
庞统闻言,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子璋,您太小看邓艾了。”庞统的声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独特兴味,“他不是毒蛇,他是一条最善于伪装成石头的竹叶青。他现在一定在某个角落,一动不动,甚至连信子都不会吐一下。他在等我们自己露出破绽。”
“所以,我们绝不能等!”庞统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我军新胜,士气如虹!翼德与令明的铁骑,更是锐不可当!而曹休新败之下,军心动摇,正是我们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撵出关中的最佳时机!”
他伸出手,在舆图上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线。
“我提议,由翼德率领本部兵马,正面佯攻弘农,做出要与曹休决战的姿态,吸引其全部注意力。而后,由令明率西凉铁骑,效仿韩信暗度陈仓,自商山上庸,绕道其后,断其粮道,绝其归路!”
“届时,曹休大军,粮草断绝,军心大乱。邓艾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弘农这座孤城里,坐以待毙!我军则可前后夹击聚而歼之!”
姜维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太尉大人,此计虽妙,但是否太过行险?”
“我军,连番大战,将士已然疲惫。弘农城高池深,曹休若死守不出,车骑将军的正面佯攻,恐难奏效,反会徒增伤亡。庞将军孤军深入,绕道千里,补给如何为继?消息如何共通?一旦被魏军察觉,陷入重围,则我军非但不能断敌后路,反而会折损一支援兵,陷入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
“依伯约之见,当务之急,乃是稳。”
“一,加固潼关、武关防务,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
“二,整编兵马,操练士卒,静待时机。待我军,兵精粮足,人心归附。届时再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挥师东出,则曹休如土鸡瓦狗,弹指可破!邓艾,亦无计可施!”
庞统,听完姜维的话,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他没有反驳,反而,带着一丝欣赏的意味,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后辈。
“伯约此言,乃老成谋国之论。若在平时,我定当举双手赞成。但是……”
他的话锋,猛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现在,不行!”
“因为,我们的对手是邓艾!对付这样的人,你越是稳,他越是能,从你的‘稳’中找出破绽!你以为你在织网,殊不知,他早已在你的网外布下了另一张更大的网!”
“对付疯狗,就要用乱棍!对付毒蛇,就要用快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刀斩下他的头!”
“我承认,我的计策很险。但兵者,诡道也!不险,又何以称之为‘奇’?!”
陆瑁,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代表着蜀汉,两代谋略巅峰的男人,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有庞统之奇,姜维之正。一阴一阳,一奇一正。何愁,大业不成?
然而,他的笑意,很快便被一抹沉重的阴云所取代。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士元,伯约,你们说的,都对。”
“但是,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庞统和姜维,都是一愣,齐齐看向陆瑁。
陆瑁,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用火漆严密封好的细小竹简。那是校事府的最高等级密报。
他将竹简,放在桌上,推到了二人面前。
“这是,两天前,从荆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
庞统,疑惑地拿起竹简,拆开火漆,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绢帛。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陆逊……亲率江东水师,十万大军出江夏猛攻荆州?!”
姜维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年轻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东吴,疯了不成?!他……他们,怎么敢?!”
陆瑁缓缓地走回图前。
“他不是疯了。”陆瑁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是,算准了。算准了,我大汉,正倾全国之力东征北伐。算准了,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弘农郡!算准了,我们的后方,在这一刻,最为空虚!”
“好一个,江东大都督!好一个,陆伯言!”庞统一拳,狠狠地砸在桌案上,那双凤眼中,喷射出,足以将人焚化的怒火,“趁火打劫!卑鄙无耻!”
陆瑁,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看着庞统和姜维,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好了,接下来对付曹休和邓艾,士元、伯约就靠你们谋划了。”
他的目光,在庞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士元,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办法把场子找回来。有来有回,才是你的性格。”
这句话,让庞统,猛地一怔。他看着陆瑁,看着他眼中,那份没有丝毫动摇的,信任,心中百感交集。
陆瑁,又看向姜维,眼神中多了几分托付的意味。
“伯约,你性情沉稳,思虑周全。士元行计,或有疏漏,你要多加补足。你们二人,一奇一正,一火一水,务必同心同德,方能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姜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中都护,您……”
陆瑁深吸了一口气。“我得去趟荆州。”
“不可!”庞统和姜维,几乎是,异口同声!
“子璋,您是三军主帅!阵前易帅,乃兵家大忌!您若一走,军心必乱!曹休、邓艾,若趁机来攻,潼关危矣!”庞统急切地说道。
“是啊,中都护!”姜维也急忙劝谏,“荆州之事,虽急。但,关平将军乃武安侯之子,深得将略。更有季常先生运筹帷幄。麾下,尚有十万大军。未必不能抵挡陆逊。您不必亲身犯险!”
陆瑁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劝说。“你们说的,我都明白。虽然,荆州有我大舅哥关平,和季常在,有十万大军在。但是,我还是,不放心。”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滔滔的江水,看到了,那烽火连天的城池。
“因为,他们的对手,是陆逊。传我将令!”
庞统与姜维,心头一凛立刻躬身肃立!
“自即日起,西线所有战事,潼关一切决断,皆由太尉庞统一人决断!”
“伯约,为副!总领粮草、军法,辅佐太尉!”
“车骑将军、庞令明、魏文长等,一应将领,皆听从太尉号令!有违令者,先斩后奏!”
“士元,必不负子璋所托!”
“若潼关有失,若关中有变,士元愿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头。”陆瑁道,“我只要你,你和伯约都给我好好地活着。等我从荆州回来,我们,一起去长安城里喝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