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中军帅帐。
帐内的气氛,凝重如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司马曹休,面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帅案的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
在他的下首,邓艾安静地跪坐着。他那身儒雅的战袍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和尘土,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清明冷静。他已经将崤山之战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就在此时,帐帘被人猛地掀开。
一名身材魁梧,却衣甲不整,满面尘霜的将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奉命镇守武关的夏侯霸。
他一进大帐,看到曹休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心中便是一突,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都督!末将……末将无能!武关……”
曹休,没有理会他的请罪。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死死地钉在邓艾的身上。
“士载。”曹休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你再说一遍。张飞的数万大军,到底是从何而来?他们是插了翅膀,从天上飞过来的不成?!”
邓艾,缓缓抬起头,他那略带口吃的语调,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残酷。
“回……回大都督。他们……他们来自武关。”
武关!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曹休的脑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充血的眼睛,如同要吃人的猛兽,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夏侯霸!
“夏侯霸!”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咆哮,让整个帅帐都为之一颤!
“你给本都督,滚过来!”
夏侯霸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膝行到曹休的面前,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武关……”曹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本都督,给你三万精兵,给你一座天下雄关!让你给本都督守住西线的门户!”
“你就是这么守的?!”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脚狠狠地踹翻了身前的帅案!
“砰——!”
案上的竹简、令箭、笔墨,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
“三万大军!三万头猪!放在武关城楼上,张飞那匹夫也要杀上几天几夜!”
“你告诉本都督!你那三万大军呢?!你那座雄关呢?!”
“竟被张飞,那一个莽夫,带着一支疲敝之师,轻易夺了去!你夏侯霸是我曹魏的将军!是夏侯家的子孙!你的脸呢?!我大魏的脸呢?!”
曹休的咆哮,如同狂怒的狮王,唾沫星子,喷了夏侯霸满头满脸。
夏侯霸,抖如筛糠,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都督……饶命啊!非是末将不尽力,实在是……是那张飞,如魔神降世,他……他只用了半日,半日就……”
“半日?!”曹休,气得,反而笑了。
“哈哈……好一个半日!”
“锵——!”
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雪亮的剑锋直指夏侯霸的咽喉!
“本都督,留你这等废物,何用?!”
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帐。
“大都督……息怒!”
一旁的邓艾,终于开口了。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夏侯霸的身前。
“大都督,阵前斩将,乃……乃兵家大忌。夏侯将军,虽有失关之罪,但……但罪不至死。”
曹休通红的眼睛,瞪着邓艾。
“罪不至死?!”
他指着舆图上,“武关”那两个,如今看来无比刺眼的字。
“他失的不是一座关!是本都督,这次西征,所有的胜算!是数万将士的性命!”
“张飞、陆瑁,从武关杀出,如一把钢刀,直插我军腹心!你邓艾未能拿下庞统,前后受敌,腹背受创!此战之败,皆因此獠!”
“不杀他,何以正军法?!”
“不杀他,本都督,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曹休的剑,依旧稳稳地指着夏侯霸。
“大都督。夏……夏侯将军,乃……乃宗室宿将,已故大将军夏侯渊之子。军……军中,夏侯子弟,皆……皆以其为表率。今……今若斩之,恐……恐寒了众将之心。”
“况...况且,”邓艾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夏侯将军,虽...虽有大过,却...却也是一员难得的良将。杀...杀之可惜。不...不如,令其戴罪立功,将...将功赎罪,为...为我大魏,死...死于阵前,方...方不负其,夏侯之名!”
“将功赎罪?!”曹休的怒火,丝毫未减,“他拿什么赎?!他把本都督的帅印,拿去给张飞,当夜壶吗?!”
邓艾,却是神色不变,继续说道:“大都督,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此时,正需,用人之际。杀一夏侯霸,于战局无补,反……反而,折我大魏,一员猛将。若……若留其性命,令其为先锋,逢战必先。将军,羞愤之下,必……必怀死志,奋勇杀敌。如此,则……则可化一无用之罪人,为……为一拼死之勇士。此……此消彼长,于我军,百利而无一害。”
曹休,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当然知道,邓艾说得都对。
但他心中的那股邪火,那股被张飞、被陆瑁,戏耍于股掌之间的,滔天怒火,无处发泄!
他需要一个,宣泄口!
而夏侯霸,就是那个,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
大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许久。
“铛啷!”
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曹休,猛地将手中的佩剑,扔在了夏侯霸的面前。
他指着夏侯霸,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里传来。
“好!”
“本都督,今日便看在士载的面上饶你一条狗命!”
夏侯霸,如蒙大赦,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本都督,今日,便削去你所有官职!命你,为先锋营一小卒!滚!”
夏侯霸道:“遵大司马命,谢邓副将救命之恩。”随机夏侯霸离开了帅营。
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潼关那饱经风霜的城楼上。关墙之上,一面面崭新的“汉”字玄鸟赤旗,在猎猎西风中,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宣告着此地新的归属。
陆瑁与张飞,并辔驰入关内。沿途的士卒,无论是否是他们麾下,都自发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挺直了胸膛,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目光,注视着这两位,将他们从绝境中,硬生生拉回来的主将。
张飞,那张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快与得意。他一边走,一边大嗓门地,和相熟的军官们打着招呼,洪钟般的笑声,在关内回荡。
而陆瑁,则显得平静许多。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年轻而又疲惫的脸庞,扫过关墙上,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崤山之胜,不过是,在这盘名为“天下”的棋局上,扳回了一子。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潼关,守将府。
这里,已经被临时改作了中军帅帐。一幅巨大的军事舆图,铺满了整个大堂。
庞统,正披着一件厚厚的裘衣,站在舆图前。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双狭长的凤眼,却前所未有的明亮。看到陆瑁和张飞进来,他那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翼德,子璋。”他拱了拱手,“士元,在此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士元说的哪里话!”张飞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庞统的肩膀,却又在触及的瞬间,收了七分力道,“都是自家人!再说了,是那邓艾小儿不经打!俺还没杀过瘾呢!”
陆瑁笑了笑,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了那错综复杂的山川河流之上。
“士元,身体如何?”
“死不了。”庞统咧嘴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嘶地吸了口凉气,“休养几日,又能给中子璋你摇摇扇子出出馊主意了。”
“好。”陆瑁点了点头。
“崤山之战,我军虽胜,但曹休主力未损,邓艾亦非庸才。此番受挫,必然会收缩兵力,重整旗鼓。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这盘棋彻底走活!”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飞快地点过。
“传我将令!”
帐内,所有人的神情,瞬间变得肃穆。
“命,文长即刻率本部兵马移防武关,总督武关一线所有军事!”
“传令,令明。命其即刻率领本部铁骑,前来潼关与我们会合!”
此令一出,庞统的眼中,闪过一抹激赏。张飞之猛,天下无双。庞德之勇,亦是冠绝西凉。将这两员当世虎将,同时置于潼关,这柄刺向关中最深处的尖刀,便已锋利到了极致!
“最后。”陆瑁的目光,投向了舆图的西北角,那片广袤的代表着凉州的土地。
“传令,马岱将军。命其即刻率本部兵马,返回凉州,继续镇守西境。”
“凉州,羌、氐诸部,虽暂时臣服,却不可不防。马将军,久在西凉,威望素着,必须即刻返回,以稳固大局。”
陆瑁的声音,沉稳而又有力。
“凉州主将,还是不能,轻易离开。”
庞统看着舆图上,那几个被陆瑁,重新标注的位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子璋此计一出,曹休,便如被困在笼中的猛虎。他不动,我军便可,步步蚕食。他若动,则必将迎头撞上,翼德与令明的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