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余夏睡得极不安稳。
黄建平那句“我看看”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漾开无数圈涟漪。
他深知那位大佬的“看看”绝非客套,而是最严厉的审视。
他反复推敲着自己白天的每一句对答,每一个细节,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在脑中预演各种可能的谈判走向与底线。
月光在窗帘缝隙间缓慢移动,映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逐渐积聚的青色。
清晨,当第一缕微光透进房间,江静知走进客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余夏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眼下再明显不过的黑影。
他坐在沙发上,显然早已醒来,或者说,根本未曾真正安眠。
江静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无声地凑近,温热的指尖极轻地抚上他微凉的眼睑下方,仿佛想将那抹疲惫的青色拭去。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却柔软得能滴出水来:“别再这么拼命了,”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你再这样耗神,我要心疼了。”
这句直白的心疼,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余夏紧绷整夜的神经防线。
他握住她的手腕,正要开口,床头柜上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余夏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但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正式感。
他看了江静知一眼,她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划开接听键,声音尽可能保持平稳:“喂,您好。”
“余夏先生,早上好。我是黄建平先生的秘书。”
电话那头传来昨日那位女士干练的声音,“黄先生已经审阅了您提供的资料,对璧途项目很感兴趣。邀请您今天上午十点,方便的话,前来详细洽谈融资的具体细节,您看可以吗?”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余夏稳住呼吸,立刻回应:“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余夏甚至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消化,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父亲余志超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
“你爷爷同意了。还有家里支持你的资金也会按流程安排到位。好好干。”
短短两行字,却重若千钧。
余夏握着手机,怔怔地坐在床边,一时间,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混杂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有些眩晕。
一夜的忐忑煎熬,在这一刻,被接二连三的喜讯冲刷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江静知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关切地问。
余夏转过头,看向她,眼底的血丝未退,却亮得惊人。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静儿……黄建平那边,约上午详谈。爷爷和我家的资金,也要到位了。”
江静知在他怀里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如烟花般在心底炸开。
她回抱住他,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太好了!太好了!”她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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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繁华的cbd景致,室内只有紫砂壶中普洱茶汤倾泻的细微水声,以及若有若无的檀香。
黄建平坐在余夏对面,慢条斯理地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
“合同细节,我的律师会和你那边对接。”黄建平将一盏橙红透亮的茶汤推到余夏面前,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流程走完,璧途需要的资金一周内到账。”
“谢谢黄先生,我们会严格按照计划使用资金。”余夏双手接过茶盏,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黄建平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钱到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关键。”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我投的是你这个人,更是你这个团队的执行力。所以,后续的‘游戏规则’,我们需要先明确。”
余夏坐直身体,知道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您请讲。”
“第一,信息透明。”黄建平竖起一根手指,“我会派一个人进入璧途,作为非执行董事观察员。他不需要坐班,不干预日常运营,但拥有对所有重大决策、财务数据的知情权和建议权。
“季报、月报,核心运营数据,必须准时、准确送达。我不喜欢惊喜,尤其是坏消息。”
这在意料之中。余夏点头:“可以。我们欢迎监督,确保信息渠道畅通。”
“第二,决策边界。”黄建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正常业务范围内,你拥有绝对主导权。但涉及以下情况,我拥有一票否决权。”
他语速放缓,字字清晰,“包括但不限于:单笔超过估值百分之五的资产购置或处置、核心业务方向的重大变更、创始人团队,特指你,股权的实质性稀释、以及引入新的、可能影响我方影响力的战略投资者。”
条款严苛,但并非无理。这相当于给狂奔的野马套上了缰绳,防止其失控坠崖。
余夏沉默片刻,在脑中快速评估风险,然后抬头,目光坦诚:“可以接受。但建议将‘重大变更’和‘实质性稀释’的具体阈值在附件中明确量化,避免未来产生歧义。”
黄建平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年轻人没有畏惧或激动,而是冷静地寻求规则的明确性,这很好。
“细节可以让律师去磨。”他算是同意了。
“第三,资源协同。”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气势稍敛,却更显分量,
“我投你,不只是给钱。我的资源,在合规前提下,你可以有限度地申请调用。比如,需要接触某个领域的专家,打通某个渠道的关卡。但记住,是‘申请’,不是‘随意使用’。
“每一次调用,都需要充分的理由和预期收益评估。我的资源,不是你的拐杖,而是你跳得更高的踏板。用得好,加速发展;用不好,反受其累。明白吗?”
这才是战略投资的核心价值。余夏心潮微涌,但语气依旧克制:“明白。我们会慎重评估,只在最关键、最能创造共赢的节点上,向您求助。”
“很好。”黄建平靠回椅背,茶壶中的水再次沸腾,白汽袅袅,“余夏,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期待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我时刻搀扶的孩子,而是一个能独自搏击风浪,但懂得在必要时借助东风的水手。别让我失望。”
?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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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文彬(放下茶盏):“余夏这孩子是块料,像只伺机而动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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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平(拨弄茶盖):“狐狸?我看是头幼狼。爪牙未利,但眼里有饿光。璧途这颗种子,我倒要看看能长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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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文彬(轻啜一口茶):我觉得他很沉得住气,做事也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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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平(轻笑):“听说婉婷要去加州?年轻人多相处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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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文彬(目光微深):“看造化。狼崽子要是能驯成猎犬,自然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