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贸会的前三天,璧途科技的展台毫无疑问是所在展区最炙手可热的焦点之一。
咨询台前始终有人,宣传册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余夏、江静知和他们的伙伴们讲得口干舌燥,脸上因兴奋和忙碌泛着红晕。
起初,这种火爆的场面让整个团队士气高昂。每一个驻足的目光,每一次深入的询问,都让他们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江静知耐心地向一位农业专家解释技术细节,余夏则与几位看似投资经理模样的人交谈甚久。
希望像展馆里燥热的空气一样,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然而,三天下来,当最初的兴奋潮水般退去,夜晚复盘时,余夏在白板上冷静地写下分析:
“关注度超高,但转化率极低。”他指着数据对江静知说,“超过九成的访客是同行交流、在校生好奇、或者寻求技术合作的科研单位。”
“真正有实力的投资机构代表,寥寥无几。”江静知说,“即使有,他们的提问也多停留在‘技术原理’和‘市场想象空间’,鲜少触及‘财务模型’、‘估值预期’和‘退出机制’等实质问题。”
仓库里迅速见底的,是精美的宣传册和定制小礼品;而项目邮箱里,却没能增加几封有分量的投资意向书。
理想的热浪,开始触碰到现实冰冷的玻璃天花板。
原来,备受关注与真正获得认可,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与此同时,一直暗中关注着璧途动向的应婉婷,也在第三天晚上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语气带着不解:
“爸,璧途的展台确实很热闹,媒体报道也不少。但据我观察,真正有分量的潜在投资人并不多。
“我不明白,您当初为什么特意让我提醒他们不要众筹,要来参展?如果看好人,我们现在不是应该有所动作吗?为什么反而按兵不动了?”
电话那头,应文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淡然:“热闹,是表象,也是试金石。婉婷,你看到的‘有分量的投资人’不多,或许是对的。
“但你怎么知道,真正‘合适的人选’,没有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观察他们三天了呢?”
他轻轻点拨,话语中透露出更深层的布局:“我们不必急于下场。有时候,让子弹飞一会儿,让团队在希望与挫折中磨砺一下,未必是坏事。至于投资,”
他微微一顿,语气笃定,“我们已经安排了更合适的人选去接触了。你耐心等着看吧。”
展会的最后一天下午,喧嚣渐退,不少展商已开始撤展。璧途的展台前,余夏和团队成员正整理着物料,气氛带着连日奋战的疲惫和一丝成果未达预期的沉闷。
这时,一位穿着得体、举止干练的中年女士走近,径直走向余夏,递上一张素雅的名片,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
“余夏先生吗?您好,我是黄建平先生的秘书。黄先生请您现在方便的话,过去一叙,这是地址。”
黄建平!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余夏耳边炸开。
国内互联网产业的拓荒者,一手缔造了首个中文信息门户的元老级人物,早已转型为低调却影响力巨大的资本掌舵人。
他竟然就在这个会场,并且注意到了璧途这个初创项目!
余夏稳住心神,接过名片,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谢谢。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他平静地回应,内心却波澜骤起。
他简短地向江静知交代了几句,看到她眼中同样闪过的震惊与鼓励,便跟着那位秘书离开了展台。
会谈地点安排在展会酒店顶层一间安静的茶室。
黄建平本人比网上稀少的照片看起来更清瘦些,穿着中式盘扣上衣,坐在茶海后,正慢条斯理地沏茶。
他抬头看到余夏,目光锐利如鹰,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气氛客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没有寒暄,黄建平将一盏清茶推到余夏面前,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我这把年纪,隔三岔五就能接到各种项目书,团队都很好,故事都讲得天花乱坠,蓝图都画得比天还大。”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气,“你这三天,展台是很热闹。但真正对你表示出投资意向的机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吧?”
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余夏脸上,抛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年轻人,告诉我,你,和你的璧途,凭什么觉得能比别人强?”
这个问题尖锐、直接,剥离开所有虚幻的光环,直指残酷的核心。
换作旁人,或许会急于阐述技术优势、市场前景、团队背景。
但,余夏没有。
他甚至没有避开黄建平审视的目光,只是沉默了两秒,仿佛在确认这个问题的重量。
然后,他同样用平静、甚至带有一丝冷峻的语气回答:“黄先生,璧途或许不一定比所有项目都‘强’。”
这个开场白让黄建平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余夏继续道,声音沉稳有力:“但我们有一点,可能比很多项目做得更彻底。那就是,即使这一轮融资失败,我们也能活下去,并且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说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份不算厚但装订整齐的文件,双手递到黄建平面前的茶桌上。
文件的封面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字:《璧途科技极端情况应急预案 V1.2》。
“这是我们团队制定的应急预案,”余夏解释道,“里面详细设定了在零新增融资的情况下,如何通过业务收缩、成本极限控制、团队结构调整、核心功能聚焦等方式,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营,并确保核心知识产权与数据资产的延续性。
“我们测算过,依靠现有微薄收入和保持团队成员最低薪资,项目可以支撑至少18个月,这期间,我们会寻求更低成本的验证路径和潜在的扶持资源。”
黄建平看着那份文件,没有立刻去碰。
茶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若有若无的茶香弥漫。
黄建平脸上的淡漠疏离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的审视。
他见过的创业者太多,大多在描绘天堂,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首先想好了如何穿越地狱,并且把地图都画好了。
这份务实到近乎冷酷的清醒,这种对最坏情况的坦然面对和周密准备,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冲击力。
几秒后,黄建平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应急预案》,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点意思。我看看。”
没有赞赏,没有承诺,但余夏知道,这扇最严峻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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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文彬(递过平板):“老黄,看看这个‘璧途’。余夏那小子有点意思,虎头山的项目他处理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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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平(扫了两眼):“学生气太重。技术是好看,可商场不是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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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文彬(挑眉):“哦?当年你创业时,不也被人说太书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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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平(轻笑):“所以我才知道坑在哪。他那套理想主义的打法,撑不过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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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文彬:“要不……让婉婷去接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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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平(摆摆手):“小辈的事让她们自己折腾吧。我是折腾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