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砸在脸上生疼。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山林间的一切,发出哗啦啦的喧嚣,几乎掩盖了赵仁理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他的一条腿如同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用那条还算完好的左腿和一根随手捡来的粗壮树枝作为支撑,一步一步,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蹒跚前行。
他的背上,苏子言安静地伏着,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颈侧,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雨水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和散乱的黑发,长长的睫毛紧闭,昔日清冷绝艳的容颜此刻只剩下令人心碎的脆弱。
赵仁理只能用几根坚韧的藤蔓,勉强将她和自己捆在一起,防止她滑落。
他的体内,那缕微弱的悬壶灵体本命灵气,正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渡向身后,如同涓涓细流,顽强地滋润着苏子言近乎枯竭的生机,延缓着她手臂伤口处那可怕枯朽毒气的蔓延。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让他本就因失血、疲惫和腿伤而虚弱不堪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视线早已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亦或是因剧痛而泛出的生理性泪水。
“苏教授……坚持住……我们……我们一定能……找到地方……”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很快便消散在滂沱雨声中。
这话是对苏子言的安慰,更是支撑他自己不倒下的唯一信念。
《内经》云:“勇者气行则已,怯者则着而为病也。”此刻,他唯有凭一股勇气硬撑。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赵仁理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被抽干,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他的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和苏子言一起滚落山崖,粉身碎骨之时,前方地势忽然变得平缓,透过朦胧雨幕,隐约可见几处低矮的屋舍轮廓,依偎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
那是一个小村落!
规模很小,看起来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屋舍多是土石结构,显得古朴甚至有些破旧。
此刻已是傍晚,雨幕中,几缕微弱的炊烟艰难升起,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涌上赵仁理心头,给他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气。
他挣扎着稳住身形,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踉跄着向村口挪去。
村口泥泞的空地上,原本有几个穿着打补丁衣服、光着脚丫的孩童在冒着雨踩水玩耍,看到两个浑身污泥、血迹斑斑、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踉跄靠近,顿时吓得呆立当场。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鬼呀!”
其他孩子也如梦初醒,哇哇大哭着,屁滚尿流地转身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
“爹!娘!快来看!外面来了两个吓人的叫花子!还有一个要死啦!”
孩子们的尖叫哭喊声很快引来了大人。
几个穿着蓑衣、手持锄头或柴刀的壮年村民闻声冲了出来,脸上带着警惕和戒备。
当他们看到赵仁理和苏子言的惨状时,更是纷纷色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将他们拦在村外。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高壮的汉子厉声喝道,眼神充满了怀疑。
这荒山野岭,大雨滂沱,突然出现两个如此狼狈不堪的陌生人,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赵仁理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全凭一口气撑着。此刻被村民一拦,心神稍懈,那口气顿时散了。
他只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泥浆。
即使倒下,他依旧下意识地蜷缩身体,用自己还算完好的侧面承受撞击,死死护着背上的苏子言。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赵仁理趴在泥水中,抬起沾满污泥和血水的脸,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睛,他努力看向那些面色警惕的村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我们……我们是医生……是好人……受伤了……求你们……”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诚挚与急切。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泥地里几乎不成人形的两个年轻人,尤其是那个被护着的女子,面色死白,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确实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但那汉子依旧谨慎,没有立刻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围在这儿干啥呢?出啥事了?”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花白、精神却还算矍铄的老者走了过来。
他手里还拿着几株刚采的、沾着雨水的草药,看来是懂些药理的。
“李老伯,您来得正好。”
那高壮汉子连忙道,
“突然来了两个外乡人,伤得很重,您给瞧瞧?”
被称为李老伯的老者目光落在赵仁理和苏子言身上,尤其是看到苏子言那异常的脸色和手臂上虽然被泥污覆盖却依旧能看出不妥的伤口时,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蹲下身,不顾泥污,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苏子言露出的手腕上。
片刻之后,他脸色骤变,倒吸一口凉气:
“嘶……这脉象……如丝如缕,悬悬欲绝!这是元气大伤,邪毒内陷的五脏绝脉啊!”
“《难经》有云:‘上部无脉,下部有脉,虽困无能为害。所以然者,譬如人之有尺,树之有根,枝叶虽枯槁,根本将自生。’此女尺脉尚存一丝微弱生机,然浮取无根,沉取涩滞,兼有邪毒盘踞,危在顷刻!”
他又看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赵仁理,伸手也探了探他的脉,眉头皱得更深:
“你这后生……脉象浮紧而数,外邪未去,气血两亏,腿上还有这么重的伤……咦?”
老者忽然轻咦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怪哉……你自身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为何体内却还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勃勃生机,不断渡给这女娃?虽如杯水车薪,却竟能吊住她最后一口气不绝?真是闻所未闻!”
赵仁理听到老者能准确说出苏子言的危重状况,心中燃起希望,急忙道:
“老伯,您懂医?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她!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