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平袖口,系好第一颗琵琶扣,又理了理衣领。
“咱们厂再穷,也不能亏待自己。穿得体面了,腰杆才挺得直,别人看了也尊重。这衣服,是我们自己做的,也是我们自己穿的,穿出去,就是飞裳的脸面。”
齐娟娟突然从旁边走了过来,伸手悄悄拉了拉苏晓玥的袖子,眼神朝厂门外努了努嘴。
苏晓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院墙外,不知何时站了几个村里的妇女,正踮着脚尖,扒着墙头往里张望。
她们的脸被晨风吹得微红,眼神里却满是羡慕。
最显眼的是村队长的老婆,她特意穿上了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浅蓝色的确良衬衫,领口还别着一枚旧式蝴蝶胸针。
可此刻,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崭新的深蓝工装上。
尤其是看到那鲜红的“飞裳”二字和精致的琵琶扣时,脸上的得意渐渐褪去。
“让她们看着呗!”
齐娟娟故意提高了嗓门,声音清亮地在厂房里回荡。
“咱们厂的人,走到哪儿都像样!谁还比谁少颗心眼不成?干活儿干得利索,走路走得挺拔,这才是咱们飞裳厂的精气神!”
刘小英的咳嗽声从办公室传来,一声接一声。
苏晓玥听见后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门,她看见母亲正低头对着厚厚的账本,手指飞快地按着计算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妈,不是说好让您少操心吗?”
苏晓玥轻声说道,顺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轻轻搭在母亲肩上。
“没事,没事。”
刘小英头也不抬,只抬手指了指账本上的一行数,嗓音有些沙哑。
“你看,上个月废品少了一半多,这可不是瞎碰上的。就是按你说的那个‘一件流’试出来的结果,真管用!”
苏晓玥眼睛一亮,像是被点亮的烛火。
年前她提议改了整个生产流程。
以前工人每人从头到尾做一件衣服,裁、缝、锁边、钉扣全包。
效率低不说,还容易出错。
现在她把流程拆成几道明确的工序。
裁布的专裁布,缝边的专缝边,钉扣的专钉扣。
每人只负责一个环节,重复动作做多了,自然越来越熟,速度提上来了。
“林先生下午要来厂里看看。”
刘小英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外人听见,眉头微微皱起。
“听说卫成霖在龙海的地皮被人收回了…那边的厂子要停,资金链也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打什么主意。”
话没说完,走廊里就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美瑶走了进来。
今天的她跟平时不太一样。
没穿那双标志性的高跟鞋,也没精心描眉画眼。
反而穿着飞裳厂统一的浅蓝色工装,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摞表格。
“苏小姐,‘一件流’的数据出来了!”
她一进门就激动地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效率翻了一倍都不止!特别是后道工序,原本三天的活儿现在一天半就完成了!”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此刻的她,分明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事业的战场。
苏晓玥接过她递来的报表,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仿佛在跳动。
可就在她低头扫过数据的一瞬间,抽屉里那本沉寂已久的秘典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她心头一惊,立刻拉开抽屉。
那本书正微微颤动,封面泛起一层幽光。
她翻开书页,目光落在“生产管理”那一章。
只见原本空白的纸面上,竟凭空浮现出一整段全新的内容。
“自动化裁剪机,日本富硒公司,1984年专利。可实现整料快速精准切割,减少人工损耗,提升布料利用率百分之三十七。”
紧接着,一大堆复杂的图纸、参数、机械结构图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想喊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僵在原地。
“晓玥?”
林美瑶的脸晃在她眼前,声音发颤。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啊……”
她拼了命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却仍努力控制着力道。
她用尽力气将铅笔抓在掌心,随后在纸上胡乱地划了几道线。
刘小英最先明白过来,眼睛猛地一亮,声音里透着惊喜。
“她是想画东西?她想表达什么!快,给她换张新纸,再拿一支笔来!”
十几分钟过去,一张粗糙却清晰的裁剪机草图慢慢成形。
图纸上,主轴、传动杆、滑动轨道、刀片结构一一勾勒而出。
虽笔触简陋,但比例精准,标注明确。
苏晓玥满头是汗,发丝贴在额角,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图纸边缘。
可她的手却稳得很。
齿轮怎么连,滑轨怎么装,安全开关放哪儿……
“这……”
林美瑶瞪圆了眼,嘴巴微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设计……这设计比海港厂的还先进!他们的裁剪机还在用皮带传动,这个却是全齿轮联动,精度更高,稳定性更强,还能自动回位……简直不可思议!”
吴顺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工作服还没换下,袖口还沾着机油。
他一只手接过图纸,眼神凝重,逐行细看,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抬起头,语气低沉。
“能造,结构上完全可行,只要材料到位,三个月内可以出样机。但是……缺高精度的齿轮。现有的厂里没有这种规格,外头订货至少要两个月,成本也扛不住。”
苏晓玥一抬头,直接指了指墙角那台锈迹斑斑的拖拉机。
“拆它的变速箱,齿轮能用!虽然旧了些,但材质够硬,重新打磨抛光,再做一次热处理,精度完全可以达到要求,我记得它的齿模是标准六级,正好匹配这组传动比。”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连车间里的缝纫机声都低了几分。
紧接着,林宴龙的黑色奔驰车缓缓驶了进来。
车门打开,老人拄着乌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入车间。
他穿着深灰色中山装,衣领整齐,目光如炬。